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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遗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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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疏在自己这件事情上从来都表现得很淡然,不过这绝不代表他不想回到过去的模样,相反,他曾经深深地渴望过世上有人能够治好自己的身体,但是随着一次次的杳然无望,他不得不学会接受现在的一切,以免希望过大而至失望。
因此他此刻倒还是很淡然,只是据实相告:“师伯祖,不瞒您说,其实我的内伤是前年被一个蒙面的高手用天心神掌打伤的,我的授业恩师冲虚道人为了救我,几乎耗费了自己一半的功力,这才勉强压制住了我体内乱窜的真气,然而自那之后,我的奇经八脉就一直难以疏通,经脉滞涩沉重,身体比从未习武的普通人还要弱上一些。”
游锋听他诉说时一直沉吟不语,最后道:“你知道打伤你的人是谁吗?”
萧疏与叶长生对视一眼,苦笑道:“那人有些年纪,我听到师伯祖今日所说,怀疑就是那方铭钟了。”
游锋听完,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道:“你是被天心神功所伤,既然如此,这病便有办法医治了,出去之后,你去找到成鹤,当年我与他道别之时,成鹤已经修炼到天心神功第八重境界,到了现在,必然也已经深谙第四卷中所述的内容,若他现在已经突破第九重境界,以他的内功之深厚,为你治伤,应当能保你复原如初。”
叶长生和萧疏听他提到医治之法,本当欣喜,然而两人听到江成鹤,都是面容一滞。
叶长生忍不住问道:“师祖,若是只修炼到第八重境界呢?”
游锋想了想,答道:“你们应该都知道习武之事,力量少一分便差一分,第八重的内功,还是要差上许多。不过如果成鹤仍然没有突破,那么请成鹤和寒衣两人为你治伤,若配合得当,也就够了,稍后他们再略微闭关,也无大碍。”
叶长生神色稍霁,心想:“等我练到了第八重境界,就请父亲一起来为萧疏治好他身上的伤。”他一边想,一边望向萧疏,萧疏看到他的目光,明白他的意思,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游锋却忽然问道:“长生,你父亲现在与你江师伯还有联系么?”
叶长生顿了顿,一时答不上话来,游锋等了等,萧疏正要说话,游锋却又问道:“为何我每次提到成鹤,你们总是避而不提?“
他转而望向洛凝,问道:“洛小姑娘,我瞧见你目光中有十分不忍的神色,是不是你也知道些什么?”
洛凝道:“我……晚辈什么都不知道。”
话一出口,四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洛凝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不是问应该知道些什么,话中隐藏的不详意味,她自己刚说完就感觉到了。
萧疏连忙开口道:“师伯祖,江师伯出道江湖十余年,是众望所归的武林盟主,只是……”
游锋轻轻拍了拍萧疏的肩膀,笑了笑,道:“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心。”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我虽然在这地牢中封困,却也知道世事变幻,白云苍狗,好孩子,我已经做了一十九年盲哑聋人,有什么事情,不必瞒着我了吧。”
话语之中,饱含求恳与凄然,闻者无不动容。
萧疏、叶长生和洛凝均面色凝重,游锋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两个少年人。
叶长生轻轻拉了拉萧疏的手,然后道:“师祖,您……不要伤心。”
游锋面目坦然,道:“死生有命,强求不来的,长生,你说吧。”
叶长生于是便将七年前发生在青城的那件惨案告诉了游锋。
“……后来江师伯就音讯全无,再没有人亲眼见过他,而江彤师姐自那之后便流亡江湖,至今已经七年了。我和萧疏年前与她在玉璧关外相遇,也是因为意外。萧疏自从被那恶贼打伤之后,循着天心神功的线索,打算找到江彤师姐,我和他认识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这种渊源。”
游锋听到江成鹤踪迹杳然之后,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待叶长生说完,四周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三个少年少女忐忑不安地看着游锋,等待他说些什么。
良久,游锋睁开眼睛,刚要说话,却是“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叶长生、萧疏和洛凝都吃了一惊,叶长生慌忙上前扶住游锋,输入真气以纾解游锋的郁气,萧疏惊慌失措,也紧紧握住了游锋的手。
游锋缓缓睁开眼睛,道:“成鹤是个性情恬淡的真君子,走火入魔之说不可相信,师祖有事请求,孩子们,等你们出去之后,一定要查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这其中当是有人陷害,也许就是他……此外,务必保证彤儿无恙,这两件事情,你们肯答应吗?”
他们当然知道游锋所说的“他”是谁。
而叶长生心中焦急,答道:“师祖,纵使您不说,我们本来也一定要做这些事情的。”
萧疏扶着游锋的肩膀,神色明显也全是担心,他再一次道:“师祖?您放宽心,我们这就带您去找医师。”
游锋挥了挥手,道:“坐下,你们都坐下,今日地牢中发生的事情,务必不能给方铭钟知晓,否则以他的狡诈,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手等着你们。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我久在地牢之中,心中实在不知道敌我实力究竟如何,我先将重要的事情告诉给你们,咱们再徐图后计。”
萧疏问:“师祖,您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游锋命两人坐下,道:“我这就将这些年来,我琢磨出的天心神功第四卷的一些理解告诉你们,可有纸笔记录?”
这一次叶长生也看出不对,连连摇头道:“师祖,不急在这一时,先和我们出去吧?”
游锋叹了一口气,终于强撑不住,虚弱道:“不,不,不,长生,你们听我说。我大限已至,出去或者不出去,都活不了多久了。”
他说到这里,又用了一种略微强硬的命令语气:“疏儿,找个可以记录的东西。”
萧疏到了此时,知道劝也无用,含泪急忙翻找一通,却什么都没找到,洛凝红着眼眶走到萧疏面前,取出一小块墨锭,道:“这是我今早买来画眉用的螺子黛,也许可以将就一试。”
萧疏想了想,解下外衣,又取下头上束发的玉簪,洛凝已经用装着螺子黛的小盒子从外面盛了一点水回来,叶长生则是觉出游锋脉象的虚弱,一直缓缓注入真气,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
游锋等他们准备好了,便将第四卷中,这些年来他心中思考与参透的东西拣着最紧要重点的解释出来,尤其是其中关于医治内伤的一节。
他看到萧疏认真记录,听到他说起治伤,忍了许久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又匆忙抹去,继续记录,同时也感到小长生在一边,拼了命地给自己输送真气,眼眶也是发红,强忍悲痛,他心想:“真是两个好孩子。”
他感觉到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他强撑着说了许久,越说越慢,最后一个字念完,竟是力困神微,再难支持。
江成鹤当年拜他为师时稚嫩的言语似乎犹在耳畔,然而如今……耳畔忽然响起两个少年焦急的呼唤之声,游锋惶然之中,还以为是江成鹤和李寒衣,他猛然睁开眼睛,这才明白过来,缓了一缓,心想:“能在最后见到这两个孩子,也算……也算是稍得一分安慰。”
游锋轻轻拂开叶长生为自己输送真气的手,嘱咐道:“切记,千万不要让方铭钟知晓今日发生的事情。”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竟然感到了一丝解脱之意:“天地为炉,造化为工,我这一生,果然是在这铜炉中忍受无尽的煎熬,如今我的罪愆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离开这人世,反倒是一种解脱了,孩子们啊,多谢你们,不要伤心。”
言毕溘然长逝。
萧疏早就看出不对,而此时叶长生轻轻向游锋鼻前一探,发觉师祖确实已经没了呼吸,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刷然滚落。
仅仅只是这短暂相处,叶萧二人在心中已经充满对这位师祖的敬慕之情,对他遭际之惨伤,心中大恸,都忍不住抚尸恸哭。
洛凝在一旁,也早已经忍不住眼泪。
最后叶萧二人含泪在游锋遗体面前跪下,端正地拜了四拜,长生认真道:“师祖,徒孙一定完成您所托之事,调查清楚江家旧事,解救江彤师姐,杀了方铭钟为您报仇。”
洛凝不是剑阁弟子,此时亦躬身拜了拜。
萧疏等到衣服上的墨迹彻底变干之后小心收好,他性情温柔和善,一向最容易激起同感之心,更何况游锋与他之间又有如此渊源,还那样慈和温柔,师伯祖自己处境凄苦,在弥留之际,却还能惦记着他的伤情,忍不住数度泪流满面。
叶长生的脑海中空白了一会,这并不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但是却给他带来了有生以来最为巨大的震撼,除了剧烈的悲痛之情,最后有一个念头骤然从心底冒了出来,他想到游锋原本是一位那样武功高强、机敏睿智的人,方铭钟本来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到了最后,竟然会有如此不测。
叶长生心情异常沉重,看到萧疏的神情,小心为他擦去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在他的肩头轻拍。
萧疏回过神来,十分依赖地抱着他,好半晌两人才分开。
萧疏最先说:“师伯祖说这件事情不能惊动藏在暗处的方铭钟,但是我们不能让师祖的遗体留在这里,我想我们一定要将他带出去安葬。”
叶长生点了点头:“是,若是想要不被察觉,我们得杀了那个人,师祖在这里,必然每天会有人来送饭,那么正好,我们等外面那人来,杀他个出其不意,也许还能问出方铭钟的下落。”
萧疏垂眸沉思道:“是,过后我们将师伯祖的遗体带出去,再将这里一把火烧了,也装作是意外的样子。”
洛凝凑了上来,道:“两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外面的那人是我的仇人,若来的是他,能不能请你们让我亲手手刃仇敌,为我的父母报仇?”
萧疏想了想,答道:“既然如此,我正好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