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64、复仇

　　清晨时分，赵志安摔下床，从酣梦中醒了过来，顿时就感觉头晕目眩。

　　他恍惚了片刻，这才想起昨夜喝的半醉，竟然将于嫣然那个女人带到这里来了，不由立刻觉得一阵烦躁。

　　他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灌了一大口水，推开窗户看外面的天色。
　　已经不早了，他最近懈怠的厉害，应该给那老头每天送一次饭，但是昨天出去玩得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心中有些担忧，又觉得没什么，一天而已，饿是饿不死人的，而王大人问得不勤，也没什么所谓。

　　不过这老头还是得好好地活着才行，他活着，自己在这里的闲散日子才有价值，什么都不用做，每月还有十两银子的入账，为王大人卖命办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最轻省实惠。

　　他想起这八、九年，手中也攒了不少钱，其实是个正经的成家时候了。
　　于嫣然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但是像她那样的女人，他一定是不可能娶的，要娶，就要找一个贫寒人家有几分姿色的清白女孩子，干净，什么都不懂，让她往东绝不敢往西。

　　他忽然想起自己叫做赵三的时候，如今他叫赵志安，志安志安，是个好名字，消停日子过久了，人一身的血性都要过没了。赵志安自诩还是个机灵的人物，他知道自己之前，其实也有人守在这里看过那老头，嘴不够严，喝点黄汤就跟认识的人炫耀，后来结果挺惨，他自信以自己的聪明，绝不会重蹈覆辙，所以也尤其不该掉以轻心。

　　因此他飞快地出门去把厢房睡着的于嫣然赶走了，敷衍了事地应付时，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甩掉她，这女人很会痴缠，烦人的很，又不能杀了，因为王大人再三告诫他不许闹出任何动静，着实令人头疼。

　　赵志安心里总有些不安，却不知道为什么，匆匆忙忙做了顿饭，两个馒头，一碗米饭，一壶水，一盘炒鸡蛋，一盘烧茄子，因为昨日没有去，又加了半只鸡，他其实不想惹怒那老头，甚至临到要下去时，心中还有些忐忑。

　　他推开书柜，走进那间黑暗而带着潮气的房间，掀开那块地砖，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点着火折，顺着熟悉的地道缓缓向前。然而不知怎的，他越走，就越觉得心里生出不安，等到走到那河边时，这才发觉墙壁上点着的六盏蜡烛都灭了，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分明。

　　与此同时，他全身的汗毛一炸，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都觉得不得劲。
　　今天早上他推开窗户时，卧房中那扇唯一的窗并没有关好。

　　赵志安不动声色，放下了手中的食盒，一边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一边笑道：“老爷子，睡着呢？”
　　黑暗中不闻人声。

　　赵志安额头上渗出了一点汗，他勉强压下畏惧之心，问道：“老爷子，昨天对不住，忘了给您老送饭了，今日特意赔罪，拿了半只鸡孝敬您老人家，见谅。”

　　他的声音在石壁上撞出回音，过后便是一片死寂。
　　他凝目望去，依稀看到对面的黑影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志安心中咯噔一响：“老头不会已经死了吧。”

　　他等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纵身一跃，利落地跳到了河对岸。
　　他的眼睛此时已经适应了黑暗，隔着一道铁铸的牢门，他瞧着保持着一动不动姿势的老者，忽然意识到，这老头已经死了。

　　赵志安心中一沉，打开牢门，走过去将手伸到老者的鼻端探了探，果然已经没有呼吸了。

　　赵志安在心里骂了句娘，已经开始思索怎么向上面的大人物交差，怎样不动声色地向他们证明自己还有别的可用之处。

　　然而正当此时，一个颤抖的女子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说得是“别动”，他感到后脊上顶着一把冷硬的兵器，似乎是匕首。

　　赵志安惊惧之余，强行镇定下来，他问：“你是什么人？”
　　洛凝低声道：“你的仇人。”

　　“仇人？”赵志安道：“敢将真容显现出来吗？老子的仇人可他妈的多了去了。”
　　洛凝收回匕首，冷笑道：“你当然可以好好看清楚，取你狗命的人是谁。”

　　赵志安转过头来，看到洛凝，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后半是嘲弄半是调戏地笑问道：“我和美人向来是不结仇的，不如结亲怎么样？”
　　洛凝一手握着匕首，一手举着一盏灯，灯火照耀之下，她的表情仇恨的格外生动。

　　这尚且是洛凝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的站在这平生至恨之敌面前，她心中卷起仇恨的旋涡，尚未来得及将怒火发泄到敌人身上，就已经将自己的心境烧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洛凝剧烈地喘息，这一瞬似乎过了一生一世那么长，她终于平复下来，缓缓道：“你叫什么？”
　　赵志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洛凝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警惕。

　　洛凝于是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她又问：“九年前天水郡与平阳郡交界处的山林里，你做过什么？”

　　她没有放过赵志安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立刻就看到那男人的眼神变得更警醒了许多，这件事情对此人来说，必定有很深的印象。

　　洛凝咬牙问道：“你记得，对不对？在那山林道中，你杀害了我的父母。”
　　赵志安油滑地一笑，道：“姑娘，我是正经过日子的平民百姓，怎么会杀人呢？我瞧多半是你记错了。”

　　洛凝沉声道：“那么你脸上的疤是从何而来的？”
　　赵志安无辜地摊开双手，道：“这疤是我小时候磕在石头上划伤的，肯定不是什么利器所致，不然我给你看看，你分辨分辨？”

　　洛凝举着匕首道：“你过来。”
　　赵志安带着一种宽慰的笑容微微凑近她。

　　错不了的，就是记忆中那样清晰的、与无数噩梦相随的脸。
　　巨大的悲愤与不明的恐惧袭来，洛凝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赵志安忽然出手向她袭去，洛凝凭着本能举起匕首应对。然而赵志安的动作极快，竟是毫不费力地就夺下了她的匕首，洛凝向后虚晃一步，赵志安已经将匕首对准了她纤细的脖颈。
　　洛凝手中的灯烛应声而落，赵志安迅速地抄手一接。

　　他一手拿着灯烛，一手拿着匕首，狞笑道：“不错，九年了，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活着，不仅能活着，还偏偏要跑到这里来送死。”
　　洛凝的神情平静，只是那种平静落在赵志安的眼中，颇有一种绝望的意味。

　　洛凝问：“是谁指使你杀害我父母的？”
　　赵志安闻言轻蔑地笑了笑，道：“阎王老爷给我托梦，说要我替他办这个差事，小姑娘，你谁也别怨，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吧。”

　　洛凝犹如被激怒的小兽：“你放屁。”
　　她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激动地诘问：“我父亲是朝廷命官，你区区一个山匪，怎么可能逃得过朝廷法网？你为什么还没死成？”

　　赵志安眼中闪过得意的光，那目光冰冷而恶毒，那是一种觉得对方无力抵抗的目光，放肆的欣赏洛凝痛苦哭泣的模样。

　　他手持匕首逼近洛凝，露出敷衍的神色，答道：“那自然是有老天爷保佑咯，你瞧，此刻他老人家还可怜我寂寞，给我送来了这样一个大美人，好姑娘，陪我消遣消遣，我就饶你不死，如何？”

　　洛凝背倚墙壁，并不理会他的轻薄言语，怔怔道：“果然是有人授意给你杀害我父母的，你知道我父亲是谁才下的杀手，是谁？究竟是谁？”

　　赵志安笑道：“那也不一定呢？当年这桩事情闹得这样大，我是杀了你父母以后才知道原来他是要做一郡之首的，不行吗？姑娘，我劝你什么都别再想了，你以为到了现在，谁还能救得了你？指望地上那个死人吗？”

　　洛凝目光望了望地上的老人，忽然问道：“他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
　　赵志安神色郑重：“不该知道的事情，你最好也不要多问。”

　　他露出十分不耐烦的模样，伸手就要去抓洛凝，洛凝定定直视着他，问道：“当年你杀了我娘？”
　　赵志安敷衍道：“她本来就半死不活的了。”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你又为了什么到了这里？因为认出了我？不得不说，你的胆子实在是不小。”

　　赵志安说完，已经再没有耐心，他花了一些功夫想要探探洛凝的虚实，而洛凝只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活像是个虚弱的游魂，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目光，仿佛被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附身，但是不得不说，她着实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他想要像抓住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那样抓住这个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女孩，于是也就这么毫不顾忌地去做了，然而眼前身影一动，不知怎的，他手中的匕首和蜡烛已经出现在了洛凝的手中。

　　洛凝幽幽地看着他，问：“你真的很小心，我都已经装作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了，你还是一个字不肯透露，既然如此，就来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赵志安的手掌被钉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而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连隐藏在暗处的叶长生和萧疏都始料未及，洛凝的样子已经近乎于走火入魔的疯癫，可是他们都知道，倘若易地而处，任谁面对灭门之祸的仇人，都绝不会淡然处之。

　　萧疏在黑暗中轻轻握了握叶长生的手，长生知道，这是询问他要不要做出干预的意思，他也明白，洛凝此刻的情绪太过激烈，倘若任凭一腔恨意随之发泄，这一场复仇，恐怕不仅不能给她带来解脱，反而会成为新的梦魇。

　　本能驱使之下，长生举步要出来帮洛凝，然而只是在他思考的片刻之间，只见那男人在剧痛之下拼出一把力气，一边惨叫，一边拔出了自己的手掌，握着那匕首，踉踉跄跄地就要逃出去，洛凝一步没有站稳，落在后面，那男人踏出铁门，百忙之中慌乱地将门锁上，剧烈喘息。

　　叶长生与萧疏躲在几步之遥的石壁凹陷处，他握住萧疏的手，另一只手则运起劲力，随时准备动手。

　　而门外赵志安以为自己已经安全，急怒之下对着洛凝嘲讽道：“你娘 的滋味可真是很不错。”

　　叶长生和萧疏都听得一愣，几乎没反应过来。

　　洛凝怔了一下，随即暴怒，她一步上前，踹开先前已经被长生削断、后来假做伪装的铁栏，夺过匕首，然后冲着赵志安的咽喉狠狠划下干脆利落的一刀，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在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的时候，赵志安脖颈处的鲜血就已经喷涌出来。
　　周围几尺之地，瞬间都是鲜血的腥气。

　　赵志安喉管破裂，说不出话来，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还是急速地渗透出来，他睁大了眼睛，喉咙中发出呼呼喝喝的声音，这声音里充满了对于即将死亡的恐惧。
　　他的力气如鲜血一般飞速流失，难以控制住身形，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睁着眼睛，直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