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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剑阁往事(一) ...

  •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游锋三十岁那年意外得到前人留下的天心神功说起了。

      他得到那四卷天心神功是三十八年前、嘉平六年时候的事情,而在那之前的几年间,刚刚登基不久的崇明帝大刀阔斧地清缴朝堂和江湖,徐广本来就因为一生挚友逝世而深感悲痛,而他性格桀骜,更无法配合崇明帝的要求,在放旷不羁的徐广心中,崇明帝是故人之子的含义远大于他的帝王身份本身。

      因此嘉平二年时徐广与独断独行的崇明帝决裂,徐广心生不满,从此带着两个弟子,游锋和周成钧隐居宛州云锦山。

      游锋和周成钧都是很高兴的,因为他们都只是醉心武学的痴人,一生之中,仅仅研习武功已经足够耗费时间和心力了,哪有心思花在庙堂上那层出不穷的麻烦中呢?

      光明帝在位的时候,动用了很多力量帮助徐广寻找在战乱中散佚的武学宝典与秘籍,期望将剑阁打造成天子手中的存剑之地,谢家江山现在坐得这样稳,他们当然可以心无旁骛地潜心研究那些武学,倘若传承能在自己手中重新焕发出溢彩,那当真是不枉此生了。

      徐广当时已近耳顺之年,光明帝积劳成疾薨逝之后,游锋记得他伤感了许久,两人四十年的交情,历久弥坚,昔年他陪侍在师父身边时,看到光明帝在徐广面前,从来没有摆出过半分皇帝的架子,纵观史书,何其难得。

      提剑酬知己的知己去了,曾经意气风发的侠士也老了,好在徐广素来襟怀坦荡,消沉着怀念着,也就慢慢看得淡了。

      只是没想到,徐广在嘉平三年的时候出门游历,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收为关门弟子,亲自教授武功,抚养长大,那孩子就是方铭钟。

      方铭钟的资质很好,但是在游锋看来,比师弟周成钧还是要逊色一些,比之年轻时的自己,却也有些不及之处,然而师父悉心教导,比当年对待自己和周成钧加起来还要耐心,原因无他,游锋有一次在徐广醉后听到师父说,造化真是十分奇妙的事情,钟儿这孩子,长得有五六分像敬宗兄。

      敬宗是光明帝的名讳,这个名字,除了徐广,世上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直呼其名了。

      游锋理解了师父对故人的缅怀之情,对待这位小师弟也秉承了一贯以来对待自己人的态度,但是却渐渐发觉方铭钟的性格颇为油滑,人前人后,常常是两种面孔,他年纪虽小,却是极其乖觉,对自己并无亲近信任之意,却每每在面前乔张做致,摆出一副殷勤周到的模样。

      甚至于后来在徐广面前以言辞矫饰,向师父委屈诉说自己对他或有嫌弃之意,举凡小事,不一而足。

      游锋一生之中,最喜欢光明磊落、言行合一的良才美质,因此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小师弟,他生出疏远之心,反而正合了方铭钟的说法,徐广向他询问过一次,认为这是年龄相差太多所至,虽未指摘方铭钟的行动,但也对游锋表示了理解,认为无需强求合缘。

      此后过了两三年的功夫,游锋于一次游历在外时得了凌虚子所留的四卷天心神功,关于这凌虚子究竟是什么人,也已经无从考察,这四卷载有极其高妙武功的神书隐藏在机关重重的山谷荒洞的一个箱子之中,当是采用了什么特别的技术,密封极好,他按照凌虚子在洞壁中所留的遗言指示,竟然成功将藏书的箱子打开,得此神功。

      游锋向凌虚子所留墙壁拜了三拜,离开山谷,仿佛梦幻奇遇一般,过后再寻,竟然杳无所踪。他得了这四卷神功,悉心研读,发现前三卷所述分别为内功心法、天心神掌和天心神剑,最后一卷则是天心神功内功的诸多用处,十分的晦涩难懂。

      他先看那两套掌法和剑法,发现招式之精妙,实在难以详述,非是内力修为极其高强之人无法练习,然而他此时刚过而立之年,内功修习已经十分厉害,试着演练之时,仍然觉得有很多奇异之处,难以做到如臂使指,随心而动。

      于是他转而研究第一卷心法,这才发现这心法与寻常武学的诸多违背之处,他仔细思索时,却又发现书中所载武功处处皆能自圆其说,且比之普通内功的修炼心法,更多了数桩好处,更是震惊不已,立即带回云锦山交与徐广研究。

      徐广看后,亦研究许久,师徒二人推演过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天心神功虽然极其精妙神奇,但是想要学习这门功夫,必须将原先所学武功尽数废去,重头练起,否则原来的武学基础与天心神功诸多悖逆之处,极其容易走火入魔。

      徐广思索良久,指出这门武功还有一种极其霸道之处,就是两位武功不相上下的高手过招,倘若最后以内力相斗,天心神功的内劲真气侵入对手体内,两股真气在经脉之中游走,非死即残,而对方内劲注入自身体内,却不会有什么损害之处,甚至天心神功还可以将对方的内劲同化。

      当然这只是徐广的猜想,然而经过一番研究之后,徐广并没有觉得这种武功威力惊人,反而觉得其动则霸道伤人,讨巧过甚,纵然有种种好处,也不是中正平和的武学之道,必定会有许多坏处与之相弥补才符合武学原理,因此对这一神功,看得反而轻了。

      游锋却仍然沉迷其中,难以自拔,徐广本来不甚在意,但是期间却发生了几件与方铭钟相关的事情,其中一次是游锋瞧见方铭钟偷学错综拂穴手,心中不悦,向他说明,以他现在的武功内力,完全无法练习,又将他偷学武功的行径申斥了一番。

      而直到后来在地牢里回顾当年情形,游锋才想到方铭钟表面上唯唯认错,背地里却不知道是向徐广胡说了些什么。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次,结果在他沉迷武学之际,与徐广之间误会日深,而他却仍然毫无所觉,有一次与师父酒醉之后,又情不自禁地聊起了天心神功,说:“天心神功当真是妙之极矣的武学瑰宝,唉,倘若能弄明白其中的许多原理关窍,哪怕是废去现在的一身内力重新练起呢?”

      当着授业恩师的面,这话着实狂悖,他清醒后想起,羞愧地流了一身的汗。

      而当时听了这话的徐广,纵使是脾气再好,涵养再高也忍无可忍,但那也确实是游锋所见的徐广生平之中唯一一次勃然大怒,他们已经做了二十年师徒,常年都待在一处,名为师徒,情逾父子,甚至自他成年之后,就从未见过徐广对他有什么严厉苛责之语。

      那天的许多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徐广指责他“数典忘祖,不悌同门”,他汗流浃背,不敢争执一词,最后徐广勒命他再不得研习天心神功,否则就自立门户,徐广只当从未收过这个弟子。

      游锋惶恐不已,在徐广门前跪了两个时辰,徐广终究不忍,含怒命他闭门思过。
      游锋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在恩师面前提起天心神功。

      周成钧当时刚刚出师没多久,徐广命他出门游历增长见识,于是近几年间一直不在云锦山上,他那会只知道周成钧两年前忽然收养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孩,起名叫做周瑶,这两年忙着又当爹又当娘,辛苦得连武功都顾不上练习了,不过他知道师弟单纯仁善,不萦于儿女私情,周成钧应该只向师父禀告过周瑶的出身,不过既然师弟不向自己提起,以他们多年师兄弟的默契,游锋也不会多问。只是那几年间,周成钧常年在外,关于云锦山上的这场争端一概不知,甚至连天心神功是什么也没听说过。

      过后游锋将天心神功掩藏了起来,这些话放过不提,徐广也就慢慢地不再多说,然则态度之上,对待自己像是不成器的儿子,对待方铭钟则像是老人溺爱的孙子。

      游锋无法,只好什么都不去计较。然而他从小便是一个武痴,自己武功有多高是不太关心的,见到高妙的武功心法,剑术招式,纵使自己不会,只要有机会,一定要研究地废寝忘食。

      他思虑良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折中之法。

      他以外出游历之名,寻找神清骨秀的少年,欲授以天心神功,想要看看,究竟这种内功修行心法有什么独到之处。

      说来也巧,他找了没多久,就找到了当时仅有七岁的江成鹤。

      江成鹤是他一生仅见的武学奇才,悟性、才智、身体、根骨、品性,无一不是上上乘之选,游锋素来自诩伯乐,因他一向自负辨认良才的能力,此刻见了这匹千里马,十分感慨,认为这是老天赠与的机缘。

      于是从此以后,他就开始教授江成鹤学习天心神功,又过了三年,他找到了李寒衣,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他精心教授这两个少年,却因为担心徐广不喜,一直不敢告诉江成鹤和李寒衣他们其实也算是系属剑阁一脉,更不敢向师父陈明自己已经收了两个徒儿,连告诉给这两个弟子的,都是化名山丰。

      他想等到这两个孩子有所小成,再去向师父禀报,师父并非气量狭小之人,届时若是这两个孩子可以证明天心神功并非邪门歪道,纵然徐广生气,也不至于会将自己赶出剑阁。

      然而后来游锋却一直没有机会将江成鹤与李寒衣带回剑阁,猝不及防的变故发生之前,他甚至一直以十分严厉的态度告诫江成鹤和李寒衣不得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师承。于是多年之后囚于此方寸之间,游锋终于意识到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游锋刚收李寒衣为弟子之前,与白云门的秦业成成为了好友,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却很奇妙,游锋一生为人淡泊,和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向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却偏偏在将近不惑之年的时候碰到了一位十分投契的朋友,一见如故,相识不久便引彼此为今生挚友,实在是生平一件十分快意之事。

      那时候秦业成家中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秦业成见他膝下无子女,还想过要让他认秦伊雪为干女儿,游锋却含笑拒绝了。

      此后的十余年间,他与秦业成始终保持着联系,虽然认真说起来,相聚的时候加起来也不算很多,相处方式,也是“趁兴而来,尽兴而去”的洒脱随意,但是在他心中,秦业成实在是一生之中,除却剑阁之外心中最重要的挚友,他甚至将天心神功拿给秦业成研讨,为了免于在奔波之中丢失,亲手抄录了一份天心神功之后交给秦业成保管。

      他刚收李寒衣做弟子的那一年回到剑阁,徐广出门去了,只余当时仅有十六岁的方铭钟在山中习武。

      方铭钟经过这些年跟在徐广身边的耳濡目染,气质上脱去了少年时的油滑,也不再如幼时一般巧言令色,并且长得高大英俊,直到这时游锋才感觉到,方铭钟的眉目之间,确实与光明帝有许多相似之处。

      游锋对方铭钟的态度便有所改观,自觉自己对幼年时的方铭钟也许确实过于苛责。不久后徐广归来,那时确实在山中度过一段平和无争的悠然时光。

      之后他依旧以出门游历之名暗中教授两个弟子天心神功,徐广自然不会询问他的行踪,游锋一年之中,大约只有两三个月在云锦山中度过。而周瑶五六岁之后,周成钧倒是带着那小女孩常年在山中习武。

      只是后来,却发生了一见令他大感不解的事情。

      他从未在江湖中宣扬过天心神功,但是不知何时起,关于世上有一种神妙至极的武学的传说在江湖上不胫而走。很长一段时间,天心神功的种种厉害之处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比之真实情况像了一多半,其余则是添砖加瓦的夸张,更包括数个版本的获得天心神功的地方,甚至有人遍翻记载,回溯了前朝丘玄当年震慑武林的高深内功加以佐证,认为天心神功分明是丘玄先辈的内功修炼之法。还有人曾说自己亲眼见到有人施展此等高深武功,实为中原武林之巅峰武学。

      于是如此这般盛传之下,当时江湖中的武林人士人人趋之若鹜,但是似乎最终也没有人能够真的找到什么。如此渐渐的也就淡了。江湖中每隔十来年就会有类似的传说,藏宝的,藏书的,藏武学的,神秘武林门派传授神功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只是看种种传说使人相信的程度罢了。

      游锋去找了自己的两个弟子,然而江成鹤和李寒衣一向严格遵循师命,对待外人自然一字不提,他又与秦业成提及此事,秦业成为人坦荡,生性却谨慎,两人说开之后反而为他担忧,提请他注意,恐怕会有怀璧之罪。

      游锋思来想去之后,主动和师父提起了这桩事情,这是当年徐广大怒之后他第一次再提起这门神功,其实更主要地还是要陈明心迹,说明那传说中的施展此等高深武功的人绝不是自己。徐广听完,倒是不很在意,只是猜测可能有人亦有他当年的奇遇,只是那神书彼时已经被他拿走,因此只看到了那位凌虚子所留遗言云云。

      这倒是最合情合理的猜想了,游锋点了点头,心知虽然找到那处山洞十分渺茫,但还是想回去一试。而徐广又轻飘飘地向他道:“我当然相信你绝不会有什么事情欺瞒于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剑阁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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