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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九 ...

  •   长舒最近一点也不舒服。
      她之所以能被封为贵妃,是因为陇右卢家是最有势力的士族之一。卢家世代都在朝廷重要部门做官,至于与卢家攀上亲戚关系,在地方上担任小吏的,更是不可胜数。
      卢家不光有权,而且有钱。朝廷管理食盐生产和销售的专门机构——盐铁使司的长官——盐铁使,一直由卢家的人担任。
      本朝的盐户不隶属于州县,而是另立户籍,由盐铁使直接管辖。官府以每斗十钱的价格收购盐户生产的盐,然后以每斗一百一十钱的价格卖给百姓。这中间的利润如此丰厚,即使向朝廷上交大笔的银子,剩下的也非常可观。
      之前的几任盐铁使都是做事周全的人,盐铁使司的账本总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明显的徇私舞弊的迹象。这一任盐铁使是长舒的二叔卢万全。五月底的一个早上,一大群盐户来到皇城门口,控告盐铁使以每斗三钱的价格收购他们的盐,并以每斗一百四十钱的价格卖给百姓,从中谋取暴利。
      因为盐铁使司隶属户部,很快就有侍卫把盐户聚众闹事的事情上报到户部尚书申敏宗那里。
      申敏宗为人谦和谨慎,听说卢万全有欺压盐户、贪赃枉法的行为,怕是别有用心的人制造出来的谣言,便叫了几个办事妥当的人私下查访,发现不仅确有其事,而且卢万全为了不让盐户上告,还打死了好几个盐户。
      第二天,申敏宗的一纸奏折就把卢万全告到了皇帝面前。
      看到卢万全的斑斑劣迹,禺疆也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心里明白,三年前,卢老爷为朝廷募捐的一千万两军饷不是白捐的。所以他没有下令彻查此事,只是削了卢万全的官,换长舒的三哥卢长兴任盐铁使。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长舒很快就发现,人的运气一旦开始变坏,你就不知道到底会坏到哪里。
      卢长兴任盐铁使还不到三天,就有人到刑部告发他擅自把盐卖给了突厥人——不是来投降的甘默,而是那些还在跟朝廷作对的突厥人。
      牵涉到叛国罪,问题一下子变得严重起来。
      就是卢老爷为朝廷募捐了再多的银子,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卢长兴大呼冤枉,说这件事与他无关,都是他手下的办事员干的。
      刑部把那个办事员抓起来,却意外从他家里找到了卢长兴命他把盐卖给化装成汉人的突厥人的亲笔信。
      铁证如山,卢长兴再也不能抵赖。可他还是喊冤枉,说是有人陷害他,模仿他的笔迹伪造了这封信。
      这样的狡辩说辞,刑部听得何其多,自然不信。不料就在他们打算捉卢长兴去刑部大堂的时候,突然冲出几十名彪形大汉,把刑部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不能让他们跑快一点。
      刑部被打的事迅速传遍皇城,三省六部一片哗然。
      没几天的工夫,皇帝就收到了几十本奏折,里面全都是这些年卢家的人在全国各地犯下的罪行。
      就在禺疆启程去洛阳的前一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三日,陇右卢家被抄家,十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关进大牢,由刑部量刑定罪;十岁以下的男丁和女眷发往功臣家为奴。
      长舒正在准备明天去洛阳的行李,听到这个噩耗,立刻昏死过去。
      蔷薇连忙把她扶到床上,掐她的人中。长舒悠悠醒过来,放声大哭。蔷薇看她可怜,也陪着她哭。
      其他的宫人知道卢家出了事,长舒不知还能做多久的贵妃,都装作没有听到,也不进来伺候。
      终于尝到人情冷暖的长舒想到了烈毅。她抓住蔷薇的手,道:“你去找烈大人,就说我快死了,请他来见我一面。”
      蔷薇吓得捂住她的嘴,哭道:“娘娘千万不要冲动,这宫里所有人都看着您呢。你现在找烈大人……”
      长舒怒道:“啰嗦什么,本宫叫你这样说,你就这样说。还不快去!”
      蔷薇只好去了。但是不要说见到烈毅,连个华林门她都出不去。
      她明知渺茫,还是在门口等了许久,希望能看到烈毅从这里路过。
      到了侍卫换班的时间,依然不见烈毅的踪影。幸好新来的侍卫里有一个是蔷薇认识的,蔷薇便把他叫到一边,请他帮忙给烈毅传个话。
      那侍卫笑道:“姐姐难道没有听说?烈大人今日成亲,不来宫里值班。姐姐要找他,最少也要等到三天之后。”
      蔷薇惊得目瞪口呆,道:“我说的是烈毅烈大人,你不要弄错了。他怎么会成亲?”
      “我怎么会弄错?烈大人是京城有名的贵公子,又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不知道多少千金小姐想嫁给他,他成亲有什么稀奇的?他不成亲那才叫稀奇……”
      蔷薇默默地转身走了。想到原来烈毅爱长舒爱得发狂,甘愿提着脑袋与她私会;如今长舒落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与新娘子在洞房里共度良宵,蔷薇不由好生感慨。
      真是,凡是你不珍惜的,最后一定都会失去。
      长舒如果知道烈毅今天成亲,肯定倍受打击。
      蔷薇决定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她边走边想事情,在甘泉宫的侧门口,冷不防跟一个女人撞了个正着。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是侧门挂了一盏灯笼。借着灯光,蔷薇认出那女人是李充媛。正要问她怎么一个人来了,李充媛却一把推开她,慌慌张张地跑了。
      蔷薇对着她的背影发了好一会愣,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拔腿奔到长舒的寝宫,只见她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紫,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蔷薇吓得手脚发麻,只知道扯着喉咙叫人。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小宫女跑进来,一看到长舒躺在地上,扭头就跑出去了,冲着月亮大喊了一句:“贵妃娘娘薨了……”
      开阳抱着白泽在院子里纳凉,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扇子一下子惊得掉在了地上。
      是,她的确盼着长舒死,可是真正听说她死了——特别是死在烈毅大婚的当晚,再次让开阳感觉到,冥冥之中有双眼睛看着世间的一切。善的恶的,都逃不过它的法眼。
      承云出去打探消息,过了一会回来了,没好气地说:“娘娘不用担心,那个卢贵妃又活了。甘泉宫现在热闹着呢,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
      开阳忙问怎么回事。
      承云道:“奴婢去的巧,皇后娘娘正在问李充媛,奴婢站在一旁,一五一十全听明白了,正好说给您听。”
      原来傍晚李充媛一个人来甘泉宫串门子,宫女太监都自己寻乐子去了,也没人在跟前伺候。她并不知道长舒和烈毅有私情,说着说着,突然讲到烈毅今日成亲的事。
      她说得无意,长舒却听得有心。
      长舒性格偏执任性,只道人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就连李充媛也不例外,故意拿烈毅的事来讽刺她,让她难堪。
      她存着这样的念头,自然就误会了李充媛来看望她的一番好意。
      偏偏不识趣的李充媛把她涨得通红的面颊当成是兴奋,越说越来劲。
      长舒心中的怒气直冲头顶,伸手便掴了她一掌。
      李充媛出身钟鼎世家,又是二皇子的生母,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只是没想到她一巴掌打回去,长舒立刻就晕倒在地上。
      李充媛也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她到外面叫了好几声,也没人搭理。回到屋里,长舒还倒在地上,脸色却更白了。她以为长舒死了,不敢停留,也不敢走大门出去,于是绕到侧门,哪知正好撞见蔷薇。
      承云说完后,附到开阳耳边,轻声道:“娘娘,要不咱们也去甘泉宫看看热闹?”
      开阳淡淡道:“谁没有个倒霉的时候?今天你看别人倒霉看得多热闹多满足,以后自己倒霉就有多落魄多凄惨。你把我的话说下去,燕兰宫的人,谁也不许去甘泉宫凑热闹,也不许议论半个字。”
      她神色冷凝,承云不敢再说话,悄悄下去了。
      却说甘泉宫那边,皇后听完李充媛的话,朝长舒看了一眼,道:“如此说来,错倒不全在李充媛身上……”
      长舒恨恨地“呸”了一声,道:“你们一个个巴不得我快点死,当然会这样说了。”
      荣姑姑不悦道:“皇后自始至终与此事无关,贵妃怎可对皇后无礼?”
      长舒斜眼睨着她,冷笑道:“本宫落到这个地步,不都是你们这帮人害的,本宫无礼又怎样……”话未说完,忽觉小腹一阵剧痛,忍了忍,却痛得更加厉害,只有叫人扶她去屏风后解手。
      皇后和李充媛坐在外面,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都没有说话。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一声惊呼,接着“轰隆”一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打翻了。
      烛光照在屏风上,只见上面人影乱晃。
      皇后高声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宫女哭道:“娘娘,快去请太医……”
      一些暗红色的浓稠液体从屏风下面流出来,一直流到皇后和李充媛的脚边,空气中有淡淡的腥气。
      皇后倒退了几步,大喝道:“太医在哪里?”
      太医很快就赶来了。
      诊断结果是:长舒的脉象不平,跳动无力,切脉时出现了代脉;腹部有积块,脾脉之气与心脉之气交结,表现为积瘕之气。
      皇后道:“情况怎么样?”
      林翰不敢说已无药可医,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贵妃的病得自盛怒,只要以后少生气,保持心境愉悦平和,慢慢就会康复的。”
      长舒也略懂医术,看见便桶里的血,一颗心早就成了灰。听到林翰说这个病是得自盛怒,追根溯源,认定是开阳害死了她。她这样一想,心里只有更加恼怒。没过一会,腹部又开始剧痛。这次还没有来得及去屏风后面,血已经顺着大腿流下来了。长舒只觉得被人狠狠在头上敲了一棒子似的,眼前白晃晃的,像大雪过后的地面。她听到蔷薇的声音在耳边飘啊飘的,却看不见她的脸。
      眩晕中,她好像看到皇帝,还是他们初认识的样子,穿一件白色的袍子,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对惊魂未定的她说:“你的马发疯了,这样很危险。”
      皇帝的样子是如此真实,就像近在眼前,她一伸手就可以抓住。
      可是她知道,她爱的那个人——那个把她从马背上解救下来的人,那个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小月亮,露出洁白牙齿的人,那个带她玩遍大街小巷,为她吸吮被花儿扎破的手指的人,那个曾经对她很好很好的人,一直在京城嘈杂的大街上游荡徘徊,从来没有跟她一起走进这皇宫。
      住在岱舆宫里的,是另外一个人,有跟他一模一样的面孔,却完全不一样的心肠。
      原来,疯的不是马,是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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