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对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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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城，城北。
“此刻请诸神侧耳倾听，我并不是要盗走您的力量……即使命运没有选择我，请诸神赐予希望，就算知道世间各有善与恶，我愿为祈求宽恕之人带来希望……”
低哑的歌谣在这片被黑暗和衰落笼罩的巷弄里显得更加悲恸，但又有某种不可言喻的圣洁。殷泽忍不住驻足，他仰头追寻歌唱的声音。
只看到低矮的屋顶上好似坐了个人，人影单薄，风中飘零的衣衫破碎，那人忽然停下歌声，转头和他视线相对，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那人的五官面目，只能感觉的那人身上一种深沉的孤寂。
“王爷？”连汭低声唤了一声。
殷泽回过头：“没什么，接着说。”
再回头的时候，屋顶上的人已不在。
身边的梅夫人淡淡一笑：“麟王，此地毕竟是灾疫重地，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殷泽点头：“回去说。”
关于城北的情况连汭早已详尽汇报过，他心中也有了大致的轮廓，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亲自来看一看。
苦役总是比想象来得更为平静也更为残酷。
那些紧闭的门窗，几步就撞进视野里的红色大叉，有鲜红的，刚画上去的，有已经变深变黑的，不知多久前画上去的，那些叉的背后都代表着一户人家的悲剧，只是这悲剧再悲，也不过是人世间一粒飘零的尘土。
街道不知多久无人打扫了，殷泽雪白的靴塔入一片泥泞，鞋身沾上了污泥，刺人眼目。
梅夫人看着那抹黑色，心中忽然若有所思。
她没有想到，麟王殷泽来得如此之快，几乎没有任何前兆，来这座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这瘟疫的中心——城北。
这地方，她自己都从没来过。
传言都说这个麟王殷泽是个很麻烦的人，麻烦来源于他很难糊弄，现在她忽然也感受到了一些，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竟然不管不顾要到这种低贱的地方来，她又扫过他的靴子，上好的皮料，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这双鞋上的污渍是不可能洗得干净了，可惜了。
梅夫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几人走出城北，梅夫人才放下捂在口鼻的手帕，跟着殷泽上了马车，她换上那副标准温和的笑脸：“麟王住所可有安排，若不嫌弃，不如就住在奇煞楼吧？酒楼是当地极好的，关键是老板在中原呆了好些年头，听人说晏州菜是做的地道得很。”
“城主安排就好。”
殷泽神色淡漠，他本就不是话多之人，这些官场无用的阿谀奉承他更是从不参与。
梅夫人也懒得再自讨没趣地搭话，吩咐人往奇煞楼走后，就也闭上了嘴。
只有马车外的连汭狠狠锤了下腿，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前麟王妃就在奇煞楼呢，怎么能住奇煞楼！然而此时已经丧失阻止的最佳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几人到了奇煞楼前，却见另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正大咧咧停在门口。梅夫人撩帘看了眼，对车外的随从呵道：“还干什么？谁的车停在这？还不赶走。”
哪知话刚落下，就被人接了：“谁这么大胆子，敢驱小王的车？”
奢华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黝黑的皮肤，英挺年强的面容，正是西奎王族最小的儿子，鬼乐。
舟车劳顿本就让他有些不耐烦了，剑眉紧紧拧起，那副模样自带一种让人不敢逆反的气场。梅夫人看到来人瞬间觉得头大，今天究竟什么日子，这殷泽前脚刚到，鬼乐后脚就碾了来。
一个是晏州的王爷，一个是西奎的王爷，她这小小城主夹在中间如何伺候这两位大佛，两边她可都得罪不了。
她借着下车低头的缝隙，轻轻啧了一声。
再抬头，已是换了副嘴脸：“原来是鬼乐大人，小人真是该死，只是今儿真巧，晏州麟王大人也刚刚到了呢。”
她朝后偏了头，正好殷泽从马车上下来，梅夫人不忍感叹，这两人站在一起对比一下就出来了，鬼乐和殷泽这种不怒自威的形象比起来，更像个宠坏的小孩子。
然而鬼乐并不怯场，手中折扇一开：“哦？没想到，麟王来得这么快。”
在折扇的遮盖下，他微微转头看了身侧的人一眼，恰巧殷泽的视线也定在他身侧的那个人身上。
也不难怪，是谁都会首先关注到鬼乐身边这个戴面具的人，漆黑的面具遮挡了他的五官，隔着一段距离甚至连瞳孔都无法从外面看到，那人倒是不卑不亢，被众人视线聚集也依旧闲闲丝毫不觉窘迫。
鬼乐察觉到来人都在看霍西，便假咳了一声，收回众人注意力：“竟然遇见了，不如就一起进去吃个饭吧。麟王是为湖城瘟疫而来，小王也是，有什么情况还得多交流交流。”
“也好。”殷泽率先提步跨入奇煞楼内，经过门匾的时候，他侧头多看了两眼。
小二早迎了上来，领着众人往包厢里走。
梅夫人趁机问了句：“嘉媞呢？”
小儿扣了扣后脑勺：“老板近几日染了风寒，怕传染给贵客，才让小的出来迎接的。”
梅夫人没说什么，挥了挥手。
等到众人都进了包厢，连汭走在最后，刚到拐角包厢门口，就感觉自己后领被人扯了一把。
转头，正是嘉媞躲在拐角处冲自己挤眉弄眼。
他有些心虚地摸了吧后脖子，慢慢走近。
她低着声音怒道：“不是说了不准来怎么还是来了？！”
连汭漫不经心玩着刀头的穗头：“他想做的事，谁拦得住呢。”
“那干嘛还带来我这？！”
这下连汭哑了，声音越说越低：“我……忘了。”
嘉媞提腿就是一脚踢了过去：“你怎么不忘了吃饭睡觉呢！”
他自知理亏，也不敢跟她硬来，只得咬牙切齿把腿上那疼痛给生生吞进肚里：“反正事情都这样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迟早都知道的。”
不，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汉字写得丑的人多了去了，丑得那么有特点可没几个，刚刚殷泽明明看了好几眼那牌匾。
……
这顿饭可是吃的太过生硬尴尬了，饶是梅夫人这样见过世面又圆润至极的人，也难以化解这包厢内的尴尬气氛，首先是麟王这人不饮酒，这饭桌上的诸多觥筹交错拉近距离的机会就没了，加上他话少，挑起的话头也只是简单“嗯”一声或是直接终结话题，让她只能和旁边鬼乐说话。
鬼乐这人脾气又怪，也没礼貌，时常被他怼得不知下一句该如何接，梅夫人视线落在鬼乐后面的两个人，一个看着年纪很小，原本她觉得麟王身边的连汭已经看着挺年轻了，这少年却更为年少，成年没有都说不清楚，少年全程垂着眼，似乎这包厢内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少年旁边的男人就更是神秘了。
“小王爷您身后这两位……”
鬼乐正夹起一块排骨往嘴里送，听她这么一说也不急，硬是把排骨啃完了，才摸了下嘴道：“那个，下人，咳，不必理会。”
他眼神有些微慌乱，可是霍西说了，他们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于是他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父王觉得此行危险，还是得带两个靠谱的人跟着为好，以防万一嘛。”
梅夫人恍然，原来是西奎王的人，大概也是怕这小王爷闯什么乱子吧。
饭吃了大半，麟王已经放下筷子，他开门见山朝梅夫人说：“梅城主大概也知道，本王此次前来是为了湖城瘟疫一事。”
梅夫人点头，她正等着这一刻。
“现在来看湖城控制得不错，只有城北有大面积感染，至少没有朝外蔓延开来。”
梅夫人面上带笑，正要自谦两句，却听他接着说道：“但有些做法本王不太赞同。”
“首先是封锁城北，这当然没错，但封锁之后却没有后续措施，瘟疫是如何感染的？为什么也没有组织医生进行病况的研究和药物研制，染了病的百姓应该接受治疗，而不是直接舍弃，这太过残忍。”
梅夫人没想到麟王如此直接，她有些失笑：“不是，这病医书上毫无记载，要等药物研制，说不定整个湖城都完了，医治我也不是没想过，可若是医生也感染了呢？哪个医生愿意去白白送死？”
“医生的命是命，城北那些人的命就不是命吗？你的命是命，我的命也是命，没什么不一样的，强制的措施是必要的，但太过强硬难免引起百姓的愤懑，一个人的愤怒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一群人的愤怒会产生什么结果我们都知道。”
不待梅夫人说话，他继续说：“另外，瘟疫是从何而来？这个源头应该要尽快找出来，找出源头才能彻底阻止瘟疫的持续传染，断绝后患。否则就会像拆东墙补西墙，这件事将永远没有终结。”
“最后，不可或缺的是人数统计，每日有多少感染多少死亡，这些都需要准确，否则我们无法知道这场仗我们打到什么程度了，方法用对了没有。”
梅夫人心里知道，他说得并没有错，只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其中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在消耗之后，还不确定是不是能打赢瘟疫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殷泽的视线转向鬼乐：“我们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情并不仅仅只是湖城的事，也不仅仅只是西奎的事，同时这也是晏州的事，如果此事处理有一丝不妥当，最坏的结果病情往更大的面积传播出去，对两国都将是一场巨大的危机，不，或者说，危机已经开始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们得跑在瘟疫的前面。”
殷泽的最后一个字说完，包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湖城的第一天似乎过得十分漫长，天终于黑了，鬼乐只觉得脑子昏胀得很，似一团浆糊，什么想法都进不了大脑，他靠在奇煞楼自己房间的窗前，晚风的凉意给了他一丝清醒。
身后是带着面具的霍西和宛如局外人的雪无。
“你说这麟王可真是了不得，短短一天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甚少参与国事，一来是他没什么兴趣，无非就是一群老东西聚在一起争执不休，他总觉得要做什么事就赶紧做，这也要考虑，那也要周全，世上哪有那么多百无一害的决策；二来他年纪好小，定不住，心思还是喜欢刺激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跟着霍西，加入进八象门。
不过这次来也真是开了眼界了，这个麟王殷泽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太果断了，目标太明确了，他能够接受牺牲，也要达成目的，他甚至开始有些欣赏这个人。
霍西的嗓音带着笑意：“是啊，他确实是很优秀的一个人。”
鬼乐关上窗，转头问：“老师你要做的事还要继续吗？”
霍西没回答。
“还有他身边那个带刀的，功夫可不弱，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你要殷泽死，怕是有些困难哦。”
霍西笑了：“我做的事，哪一件不难？怎么，你想打退堂鼓了？”
鬼乐下巴一扬，一脸傲气：“怕？小王什么时候怕过？越不可能的事才越是刺激呢！”
霍西站起身：“行了，早点休息吧，明天集结医生的事还有得你忙的。”
“对了，”在即将走出房门之前，他又回过头：“我那里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算起来，明天也该到了。”
“谁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霍西带着雪无关上门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对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