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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医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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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不吃!我说了不吃!”
屋里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声音传来,哪怕这间屋里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砸了。
曲藻身旁的大姐叹了口气。大姐是之前曲藻时常帮忙顾店的面馆老板,如今灾疫没什么生意,倒是也时常过来帮忙。
她算是脾气温和的了,可面对这个顽固大爷实在是无法克制心中的烦躁。
大姐忍住没说什么尖酸的话,扭头径直离开了。
反是曲藻蹲下身,把摔在地上的东西又一一归置好,她从篮子里摸出一罐奶,倒了些在一个碗里放在地上。
“这是在山外的农户那里买的羊奶,让小羊喝一些吧。”
大爷抱着羊羔仔的手松了一下,小羊窜跳出来,有些小心地上前闻了闻才试探性地舔了起来。
“大爷今日精神也很好,饭菜和药我放在桌上,您记得吃。”她礼貌地笑了笑:“待会,我再过来收。”
这性子顽固的大爷他们至今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是否有其他亲人,所以背地里大家都称他“怪大爷”,极少有人愿意给他送药送饭,毕竟每一次都是一次灾难,所以这事不知不觉地就落在曲藻头上。无论他如何骂如何闹,曲藻总是不温不火,丢掉的药,她可以不厌其烦地端给他,打翻的饭菜,她也可以重新送,她甚至还会自说自话地和他聊上一会。
曲藻退出怪大爷的房间,转过身,就看到小荷。
小荷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自那日起,两人之间虽然话依然少,但总觉得关系更为亲近了一些,至少曲藻在面对他的时候,不会觉得尴尬不自在。
“又闹了?”小荷看了看房门,其实他老远就听到响动了。
“这样也好,至少精神是不错的。”
小荷咧嘴:“曲姑娘你脾气是真的好。”
“哪有,叫我阿藻就好了。”
“哦,对了,”小荷指了指身后大门处:“刚过来听到有人找你。”
曲藻垫脚望了一眼,依稀看到一抹浅绿衣衫。
是景秀。
景秀皮肤很白,这种白更类似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可她双眼很有灵气,好似所有的生命力都聚集在那双眼睛上面了,尤其是上扬的眼尾给她整个人又增添了一些锐气。
景秀快速地拉出一个笑容:“官方在召集医生和医馆,我觉得你们这里挺合适的,喏,”她递给她一张告示:“自愿的。”
告示写得简洁有力,和湖城之前的风格大相径庭。
曲藻草草扫过一遍,收下告示:“我需要和尤大爷商量一下。”
景秀耸了下肩:“有结果了告诉我就好,我就在前面红月客栈,或者直接上奇煞楼前面登记也行。”
说完她转身要走。
“听说麟王已经到湖城了?”曲藻忽然出声问。
景秀步子一顿:“嗯,有些日子了。”
“难怪,我总觉得这城里有些不一样了。”
景秀盯着医馆后院里的某棵植物,点点头:“是啊,做了不少事了。”
曲藻也看向那棵小草,院里寻常都是尤大娘亲自打理,如今每日为了病情忙碌,很长时间没管了,不知不觉长出很多杂草和不知名的植物,寻日里总觉得刺眼,如今在这一片萧索之中,竟然觉得是一种生命力的表现。
“事情朝着好的方向进行了,对吗?”
“谁知道呢。”景秀收回视线,抬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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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煞楼前面的空地上支了张桌子,成了个临时的登记点,桌后面坐了个官府的人,百无聊懒又伸了个懒腰。自告示发出去两天了,还没有一个医生上来登记,不过这也难怪,大疫面前,总是需要些勇气 ,他看了看日头,再撑一会就可以换班了。
自从那晏州的什么王爷来了之后,他们变得忙多了,听说再过不久要将城北逐渐解封了,有病的医病,没病的重新安置,要他说,这一举动还真是大胆,光是解封这件事就有得闹的了,如今瘟疫被锁在城北,城北那些人当然也是无辜,可毕竟再怎么想,大多数人的安危才更为重要吧,若是事态失控岂不更难处理。
不过这都是上头的事了,他一个小卒能有什么办法咯。
正在他独自神游的时候,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请问,是在这里登记吗?”
他回过神,迎着刺眼的阳光看面前的人,一身的风尘仆仆,脸上还有不知哪蹭的脏污,衣衫也是皱巴巴的,背上背着一个包袱。
他皱眉:“你走错地了吧?这是登记自愿抗疫的医师的。”
男人也皱眉,表情看着有些生气的样子:“那没走错,我就是来登记的。”
他上下打量来人,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了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不过也是一脸冰冷,不太好惹的样子。
他可是土生土长的湖城人,连城门都几乎没踏出过,这城里的医馆但凡有点名气的他都知道,没名气的说在哪条街也能有些印象,所以才被派来做这差事。
“你是本地人么?哪家医馆的?”他问男人。
“不是本地人,我也不是医生。”男人一本正经回答道。
他顿时乐了,这还是真是无奇不有,他指着桌子旁边的告示道:“你可看清楚了,咱是要的是医师,不是你来我这凑什么热闹?!”
男人眉头锁得更死:“虽然不是,但我还是略懂些医术的。”
“略懂你……”他还想再嘲讽几句,忽然一张令牌被轻轻放在他眼前,那是小王爷鬼乐的牌子。
牌子移开是一个少年淡漠的脸:“这是王爷请的人。”
小官差还没见过这阵仗呢,一时不知该先行礼还是先答应,呆愣愣地,直到少年将那风尘仆仆的一男一女带入了奇煞楼。
不过,他扣了扣后脑勺,这个少年是不是在哪见过啊,怎么总觉得眼熟呢。
“你认识我?”
寺京盯着雪无看了许久,怎么也对面前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可他能径直认出自己,难道是八象门的人?
雪无却摇头:“不认识。”
确实是不认识,他只是知道他是谁而已,八象门死门第伍,一直是门里的一个难解之谜,他的天赋明明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可以跻身死门前二,却一直不卑不亢甘愿呆在第五的位置,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此次霍西说的合适的人选就是他,于是他老早就在楼上看着了,尤其他注意到了他的那双手,比寻常人更加惨白。
用毒杀人的人,还能医人么?
他搞不懂霍西,这么些年了,跟在他身边,他仍然搞不懂他。
雪无推开门,屋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了,他将两人请了进去,最后才锁上了房门。
寺京微眯了下眼,仔细看那个坐在桌前戴面具的人。
身型偏瘦,呼吸清浅,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那人放在膝上的手,顿时那人手指动了一下,想缩又放弃了。
寺京气定神闲走上前。
那人仰头看他,面具后的那张脸一定在笑,那副熟悉又讨厌的笑容。
他一把掀了男人的面具,却被面具后出乎意料的脸吓了一跳:“你!”
那张烂脸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显得更加狰狞:“来得好慢啊,小伍。”
寺京只需要仔细再看两眼就知道这张“烂脸”是假的,但实在是太烂了,着实看不下第三眼,他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又将面具冲他脸上给扣了回去。
“多此一举。”
霍西笑嘻嘻将面具重新调整好,才问:“我本想着,我就算遮住脸你大概也能认出来,才又动了一层心思,怎么我脸上这些伤看着也假么?”
寺京忍不住嘲讽了一句:“伤是不假,反倒是太过于真了,所以才假。”
“哦?”
“我只见过死人的脸被毁成这样,活人这样的……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霍西低低笑了起来:“你总巴不得我死啊?”
寺京哼了一声,没搭理他的取乐:“这次又要甩什么烂摊子给我?”
“怎么叫烂摊子,我都是为了发挥出你的价值,实现你行医的梦想……这是廿九?”他这才注意到跟在寺京后面的女人,只是她实在太过安静了,存在感和雪无有得一拼。
他之前见过几次廿九,要说熟悉总归没有寺京景秀这么熟,但无论怎么看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寺京见他一动不动看着身后,心知他在想什么,他侧身拉过廿九的手。
“自从那次之后,她就这样了,神智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渐渐如个孩童一般了,应该是被生死蛊控制后留下的病根。”
寺京看向廿九的眼光带着惋惜,廿九原本呆呆的表情在他拉住她的手时候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才冲他笑了笑,那是以往在廿九脸上看不到的笑容,像女子看向自己心爱之人,又像孩童一样纯真,她好像在安慰他……
寺京跟着她也微微笑了一下,笑容中终究有一抹苦涩。
“不过没有变成那样的怪物,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霍西目光变得有些深远,他忽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寺京认识他这么久,就没听他说这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拉他来这个危险的城?还是对不起当初他背叛八象门的事?又或者是对不起他在天元教做的那些事?
良久,他终究是心软:“如果我真的不想来,就不会回来。”
霍西肩头颤了一下,像在笑,他换了个话题。
“你去尤氏医馆吧,他们已经悄悄收容病人有些日子了。“
寺京垂下眼:“是他的风格。”
呆在湖城的日子他就住在那里,他知道他们是真正有着一颗医者的心,生命永远高于一切。
那是他没有的,是他的向往,是他的所不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