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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出发湖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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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霈坐在书桌后面,低头揉着太阳穴,刚刚跟右相大吵一番本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当他提到先皇的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
“来了?”殷霈抬起头,声音低哑。
他双目通红,不知又是好几个晚上没能好好休息了。殷泽在一旁坐下,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真是奇怪,小时候明明他和殷霈的关系是最好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若是不谈国家大事就再没有话题了。
最后还是殷泽先打破沉默:
“让我去湖城吧。”
殷霈手上的动作停下了,他不敢置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殷泽很平静:“知道。”
“知道你还说这什么混账话!”
殷泽反是笑了:“皇兄。”
殷霈一怔,自从西奎回来,他就很少这么叫他了。
“反正前面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从小到大,也不知遇见过多少次了,不差这一次的,让我去吧。”
“湖城的病疫比你我想的还要严重,湖城这个地方对我国来说很重要,如今只是硬压住了,这样的硬来,迟早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届时,必然影响到晏州。”
殷霈张口想说话,却被殷泽一个手势压住。
“现在前方还在打仗,如果后面再出事端的话,恐会分身乏术,湖城这件事,是需要去正面解决的,有一点右相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我在西奎呆过好些年,比其他人更了解那里,做起事来会更加方便。”
殷泽话到这里就说完了。
殷霈那从方才就压在心里的愤怒也随着他的一席话逐渐熄灭。
从他的角度来说,湖城确实需要关注,最好的情况是西奎那边自己能处理下来,但现下来看,对方根本没有任何措辞,他最为担忧的也是任其发展下去会不会影响前方的战事。
礼央那里虽不至于会输,但也行进得并不容易。
可他之所以不甘愿妥协,就是因为殷泽是他同胎的弟弟啊,他看着殷泽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小小年纪代替自己去往西奎做质子,看着他还未成年就不得不去阵守边关,在那恶劣的北方,一呆就是好些个寒暑。
如今他又要看着他往另一个火坑里跳。
他总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他明明是一国之君,是他的兄长,却什么都无法改变,什么都无法左右。
殷霈有些哽咽,这一刻他不是皇帝,他也不是麟王,他们只是一对亲生兄弟。
“阿泽,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其他办法了,你知道的,”殷泽打断他:“右相的势力太大,现在还动不了。”
殷霈垂下头。
他的弟弟总是这么冷静,总是这么理性。他苦笑一声:“阿泽,你叫皇兄,如何看着你去送死……湖城那怪病,从未见过,连药都没有,如果……”
即便如此,殷泽的语气仍然平静:“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皇兄,你是君,我是臣,臣子理当辅佐君王,无论君王做任何事,任何决定,臣子的任务都只有一个,就是帮助这件事成为正确的事。”
说到这,他声音低柔下来:“再说了,你还记得以往母后总是说,你我兄弟二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互扶持,相互包容和理解。”
“皇兄,这些东西我一直记得的。就算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要继续往前走。”
殷泽是何时、如何离开的,殷霈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这诺大的宫殿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照进宫殿中,让他更觉凄凉。
他忽然觉得,这座广阔的、威严的宫殿像是一个笼子,将他囚禁在此,笼子虽然华丽非凡,但终究是失去了自由和自我,他不再是殷霈,他只是一个皇帝,而皇帝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子罢了。
他缓缓走出殿堂,看到满目红如血的宫墙。是啊,在这座巨大的笼子里,多少人丢了性命,又家破人亡,这宫墙的红就像是这些人的血涂上去的一般,沉重但残忍,庄严又污秽。
到底为了什么,要如此拼命呢?
他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
皇子之间从还未出生就开始明争暗斗,赢了的活下来,输了的便早早死去,拼到了皇位,又是一轮新的争斗,和大臣斗,和别国争。
究竟何时是个头……
这无尽的争执又究竟有何意义……
殷霈抬起头,夕阳刺目。
但若是他放弃了,若是他放弃的话,前面为他牺牲的人,又算得是什么?!
殷霈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用力掐进了皮肉,他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短暂的悲凉硬生生压下。
“来人……朕,要拟旨。”
阿泽,是皇兄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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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奎,王都。
小王爷刚刚沐浴了出来,鬓角还是湿的,他一路赶得匆忙,连腰带都是自己边走边束的,房内的人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
“你来也不提早说一声,等了多久了?”
房内人转过身,脸上带着笑意:“没多久。”
鬼乐立马上前,悄声问:“怎么了,有新任务?”
那人笑了下:“你又知道了。”
“哎呀快说吧,没事你怎么可能上我这来,说吧说吧是什么?”他早就摩拳擦掌了,每次都让他做些简单得不行的事情,一点都不刺激,他可是一直想着能去干番大事业的。
那人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鬼乐的脸色从跃跃欲试转为惊讶:“什么?!去湖城?疯了吗!你知道那里正在闹瘟疫吗?”
“正因为如此,才要去。”
“为什么?之前你让我拦的那些折子我可都给拦下来了……难不成,有漏网之鱼?”
男人摇头:“没有,你做的很好,只是现在情况有变,必须去一趟。”
鬼乐没开腔,脑中想着白日里听来的传闻,听说湖城那病怪得很,医书上连记载都没有,更别说有药可医治了,得了就是死。
男人看他犹豫,转身作势要走:“你不乐意就算了。”
“哎别别别,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这么没耐心。”他咬咬牙:“行了,去就去,干大事不能怕死,你说多久走,我去跟父王说。”
“越快越好,”男人又笑了:“别担心,我跟你一起去。”
鬼乐大惊:“真的假的?!霍老师,你可不骗我?”
霍西冲他眨了眨眼,那双异瞳在烛火的光照下,更是亮眼。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几日后。
鬼乐坐在马车里,车行得不快,他又揪下一颗葡萄含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终究是忍不住问身旁坐着的人:“老师,去个湖城而已,有必要弄这么复杂么?”
身旁坐着的,自然是霍西。
只是从临近湖城开始,他就在脸上鼓捣了起来,起初鬼乐还调侃几句,等弄到后面,鬼乐已有些不愿直视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霍西的脸,本是十分好看的一张脸,现在被他易容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上每一处好的地方,各种刀疤,烧伤,溃烂……看得他连嘴里的葡萄都觉得不怎么美味了。
那“鬼脸”转过来,望着他:“怎么?吓到你了?”
“那……倒不至于。”鬼乐侧了下身子,尽量不去直视那张“鬼脸”:“我就是觉着,没这个必要吧……”
“鬼脸”脸颊上的皮扯了一下,像是笑:“这次去会遇见些认识的人,不太方便。”
“那你带个面具不就好了。”
霍西从身旁摸出一个黑色的面具带上:“面具免不了有掉的时候。”
那副面具只有两个眼睛的地方开着洞口,其他地方简单得什么都没有。
行吧,只要别以那副鬼脸见人就行,鬼乐在心中小声嘟囔了一句,又顺着这个话头问了句:“到底什么人啊老师你得这么谨慎?”
霍西系好节的手停了一下,面具的遮盖令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只是不想看她失望。”
鬼乐没再问下去了,虽然他好奇老师口中那个人是谁,可老师说这话的语气竟然有一丝的悲伤,这太不像老师了,在他心里老师始终是最强的人,强者是不该有脆弱的。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没想到老师你易容也这么厉害,真的,我走街上我都认不出你了。”
“有些时候总得潜藏身份,最关键还是得是隐藏自己的特性,你得从头到尾,从里到外的变成另一个不属于你的人,这才是真正的易容。”
“老师潜藏的时候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吗?”
“如果我不想被人发现,就不会被人发现。”
“那你有时候也会故意让人发现?”
“有时候。”
“为什么?”
“因为需要。”他脑中想到的是在宜哥城的那次,为了利用景秀的恐惧,他故意让她发现了自己,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不经意地让景秀猜到他是谁。
“真不愧是老师。”鬼乐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也有一个人在我身边跟了好些年,我却从未发现他。”
“谁?谁这么厉害?!连你都能骗过?”
霍西朝对面扬了扬下巴。
对面坐着的雪无无言地扭开了头面朝车门外。
鬼乐的大拇指瞬间换了方向:“高!雪无师兄!啥时候也教教我吧。”
谈话间,马车已驶过湖城南城门,此时的鬼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座地狱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