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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情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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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连汭和景秀整理了一下收到的情报。
“看来目前湖城现在治理瘟疫的方式就是,以人命换人命。”景秀喝了一口米粥,就不再动了,昨日吃了奇煞楼的饭菜,今日再吃这红月客栈,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连汭苦着脸继续撕下一块馕:“是啊,不做医治,不发粮食,生了病就杀了,等生病的人都死光了,瘟疫就结束了,真省。”
“不过这种办法还是有个弊端。”
“没错,一旦没有封锁住,一旦在城中其他地方蔓延开来……总不可能让一座城的命来换一个国的命吧。”
“还是得先确定具体病情、染病人数、还有现在的死亡人数。”她沉凝了一下,说:“我打算去尤氏医馆看看。”
“昨日那个曲姑娘那里?”
“是。”
湖城,尤氏医馆。
曲藻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是尤大爷的一句“人命关天,有法子总得试试。”打消了她心底大半的愁绪。
这日早上,景秀和连汭就来了。
“至今为止前前后后我们一共收了五十四人,现在还在的,有二十七人。”尤大爷一边带着往改建的病房走,一边和连汭景秀介绍情况。
“从第一个病者进来到现在,有多少日子了?”
老人竖起食指:“一个月。”
景秀在心中默念:一个月,死了二十七人,也就是一天就会有一个人因病去世。尤氏医馆如此,那城北的情况不是更为恶劣。
“这病啊,老夫无能,没法子,只能用药吊着,吊着也不过是少些病痛,多延长几日痛苦罢了。”
曲藻跟着,听尤大爷将病情说得很细,比小荷说的详细多了,其中还有好些词她听不懂的,她断断续续听大爷讲着,一下将时间拉回了一个月前,这一个月过的好快,又好漫长。
几人在经过一个房间时,景秀停住了脚步,她皱了皱鼻子,这间房的味道和其他房满是药味不同。
曲藻忙说道:“这里是一位老人家住的,老人性子执拗,带了只羊羔仔不愿离身。”
房间门半开着,里面听不到什么动静,连汭凑近了些,忽然一个东西从内而外砸了过来,若不是他闪得快,那东西就砸他脸上了。
“看什么看!滚出去!”里面的人用西奎话骂了一句,声音虽然苍老,但总归中气十足。
连汭捡起地上的东西,是一只破鞋,很脏了。
几人在医馆里转了一圈后,景秀提出想看看那些去世的人。
尤大爷喊来小荷:“带他们去看看吧,哎。”
那些人被安葬在城郊的一块荒地,曲藻也是第一次来,只见一排排整齐又简单的墓碑孤零零排列在地上。
“墓碑只用的上最低廉的,”小荷对他们解释:“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也没有亲人来认,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也不能对逝者不敬,墓碑虽然简陋,该做的事情咱还是给做齐了的。”
小荷又抽起了烟。
“你说得对,”景秀蹲下身,从一旁的地上摘了两朵黄色的花,整齐放在面前的墓碑上,低声说了句:“逝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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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奎,王都。
两个仆役抱着好几叠文书急匆匆穿过宫殿回廊,这些都是各个大臣今日上书给国君需要批阅的,今日的文书比之前来得更多,得多加一个人来传递,然而还没有到王的宫殿,就见前面站了个一身红色骑马装的少年,少年发色比黑色更浅,皮肤是健康的黝黑,一双眼睛却是如晶石一般的灰色。
仆役看到男人急急停下脚步,抱着文书艰难地行了个礼:“参见小王爷。”
少年正是国君最小的一个孩子鬼乐。
鬼乐皱了下眉头:“这都是今日递上来的文书?”
仆役又拱了拱身子,手上的文书摇摇欲坠。
鬼乐如同看不见他们已些微颤抖的手臂,慢悠悠挑了两本翻开,半晌才扣回去,说:“这几日父王身子不适,先送我殿里吧。”
“这……”
鬼乐不耐烦:“这什么这,听不懂话是不是?”
这位小王爷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却深得国君宠爱,有时候连国君都管不了他,仆役不敢多说,附身称是,又汗流浃背地转身往来时的路回去了。
鬼乐不悦地啧了一声,才握着手里马鞭朝自己的宫殿走去。
回到宫殿,文书已经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了。他本来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大多写的全是些无用废话,所以他翻得很快很粗鲁,动作间不难看出他的不耐。
很快他从那几叠文书里挑出了几本扔在一旁,冷哼一声:“一句正经东西写不出来,还能一日比一日递得多。来人,本王要更衣。”
很快,几个下人捧着服饰上来了,骑马装被换下,长发被整齐梳起,这样一来将他原本就立体的五官完全显露了出来,他才十五岁,带着少年的天真和一些成年男人的俊朗。
更好衣,拿出火折,摸过桌上单独挑出来那几本文书,一本本点燃了扔进殿中的一个雕花香炉里。
然后才有唤了两个下人来将剩余文书重新送去父王那里。
香炉里火焰起得很高,将文书上的字瞬间侵吞,只来得急看到那上面似乎有个“湖城”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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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奎,湖城。
连汭和景秀从医馆出来,他摸着刀柄的穗头,感叹了句:“小小一个医馆,不过才接了几十个病人,可想而知城北那边不得更夸张。”
景秀表情也十分凝重:“是啊,况且还不止瘟疫这么简单,这湖城的水可真深。”
景秀早听连汭说了昨日嘉媞的话,一场瘟疫也能有人就此做局,不过朝廷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明面上一片祥和,所有动作都喜欢放到暗地里去搞,那湖面下只有下水的人才知道多么暗潮汹涌。
“还有一个问题,”连汭转了个话题:“情报你打算怎么送出去?”
确实,麟王之前派来的线报全被拦截了,而他们到湖城已经有两日了,如果对方动作够快,也许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如何将现在的情况传出去也是个需要思考的事情。
然而景秀却胸有成竹:“放心吧,这事好办。”
中午的时候景秀出了趟城门,还是西城门,往外再走了约莫两里路,有个破旧的亭子,亭子太老了,看着像是随时都要垮了一般,是以也无人在那亭中歇息。
景秀环顾了一下四周,两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响哨。
连汭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没过一会,她又吹了两声,连续两声都比第一次的来得短促。
这时连汭才听到不远的草丛里像是有些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手已放在刀柄上,下一秒就能拔刀而出。
忽然草丛中窜出一道棕色影子,极快地朝二人扑来。连汭眯眼上前半步,却被景秀拦住,棕色影子在这当头已到了两人身前……
竟然是只狗?
连汭傻眼看着那只半人高的狗,狗快速摇动着尾巴,脚下步子急促地动来动去,似是极其兴奋。
景秀从袋中掏出一块肉干朝狗抛去:“乖孩子。”
那狗利落接住肉块,低头就撕咬起来,连汭这才发现狗的脖子处拴着一个什么东西,正当他好奇着,景秀已经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折叠了几次拉开狗脖子上的暗袋,将信放了进去。
“这是?”
景秀抚摸着狗的背脊,顺便解释道:“这是景门专门训的狗,用于传递情报的。有时候常规传送渠道不管用的时候,就会派狗来。”
连汭震惊:“你是说,这狗从这能跑回晏州?”
景秀笑了一声:“怎么可能!这林中肯定有带狗的传递者的,只是不知道在这林中哪里,也许几里外也许就在我们面前树丛中,传递者接到狗会往下一站再传下去。从这到晏州,走山路更安全。”
连汭失笑,这八象门还真是让人开眼界,谁会想到竟然有这种传递方式呢,就算想到了,要在山林里追一只狗也并非易事。
狗吃完了肉块便转身消失在树林中了。
景秀拿出手帕擦了擦手,随口问了句:“对方做这么大的局,你们王爷有没有什么仇家啊?”
连汭侧过头,看着狗消失的方向,心不在焉地说:“那多了去了。”
“那最大的仇家呢?”
“右相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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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州,帝都右相府。
“一群蠢货!”
余卓手里的信纸几乎被他生生捏碎,虽然跪在地上的信使被这怒气震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余卓口中骂了一会忽然停了下来,而后冲门外喊:“来人,纸墨给我拿过来!”
很快纸笔墨都上来了,他提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边写边口中念念有词,只零星听到几个“蠢货”“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无用”“榆木脑袋”之类的话。
他畅畅扬扬写了一大篇,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直接将信纸递给跪在地上的信使,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也没将信纸折叠几番。
信使恭敬接过,出门的时候免不了扫了一眼。
呵!全是骂人的话!
余卓骂完人,感觉心情畅快了许多,没错不能让情绪影响了自己,他得继续想想后面的对策才是。
他单手支额望着门外的草木一副出神的模样。
究竟是谁在从中拦截他的消息?麟王的人早就到了湖城了,据麟王那爱管闲事的性子,若是知道疫病情况怎会如此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况且那麟王妃还在湖城呢。
且不说这些,西奎王都那边到底是谁在捣乱,西奎群臣向晏州求援的文书怎会抵不上去?到底是抵不上去还是那西奎王视而不见?
他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视而不见不可能,只能是有人从中拦了下来,能拦文书的可没几个,能次次都将文书拦下来的,就更没几个了!
到底是谁呢?
不过这倒不是此刻最紧急的问题,此人总会露出马脚,现在先不用着急,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把殷泽逼去湖城才行。
余卓起身踏出书房,唤来下人备车,他得速去见一见皇上。
晏州,皇宫。
殷泽去往皇帝书房的路上遇见了皇后李元。
她身侧只跟了一个女官,皇后将女官屏退,园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她站在廊桥之上,望着殷泽,那副神情让他一下子想到小时候,小时候,她也曾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那个时候他正要代替皇兄去往西奎。
“阿泽,你来找殷霈是为了湖城的事吗?”
她总是叫他阿泽,也总是叫皇兄殷霈。
以前小小的她,也一副大人担心模样问他:“阿泽,你要去西奎吗?”
想起往事,殷泽表情缓和不少,严肃刻板的脸上带了一点笑意:“嗯。”
李元脸色不太好:“刚刚右相也来了,殷霈在书房和他吵了一架。”她目不转睛注视着殷泽深黑的双目:“那个湖城,你不要去,可以吗?”
殷泽笑了,这一幕岂不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当初她也一脸焦愁的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去西奎。
但是很多事情岂是他能够选择的,但他成为麟王殷泽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不再是他自己的了。前些时辰他收到景秀的来信了,湖城比他想象的还为严重,也更为复杂,既然他知道了,就万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他缓缓摇了摇头。
李元忽然上前了半步,手搭在廊柱上,十分用力:“你哥也不想你去的!此行太过危险,怕是……”
怕是回不来了。
后面的话她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对啊,殷泽从小就这样,就是这般执拗不要命的性子,他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在这里多说又有何益……
殷泽没有答话,只是看了她一眼伏了伏身子,转身离开了。
李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挺拔又孤零。
和小时候一样。
他身边无论站再多的人,他都给她一种孤零的感觉。
“你这是在逼朕?右相,谁给你的胆子!”
书房内传来皇帝带着怒气的低沉声音,殷泽站在房门外,抬手制止了要上前通报的小太监。
他静静站在门外等。
等到书房门打开,右相从门内出来。
“麟王。”
殷泽恭敬点了下头,唤了声“老师”。
余卓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曾经有两个老师,曲要兰和余卓,曲要兰教他如何做人,如何慈悲天下,余卓教他如何谋算,如何带兵打仗。后来一个被诛九族死了,一个与他分道扬镳了。
余卓最终和他成为了对立的两面。即便如此,殷泽仍然敬佩他。
他是个好臣,只是和他走的道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