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迁》思源三月

47、安息

　　程氏族里的老资格与知宾早算好出殡的时辰，第二天一早寅时，来吊唁过的亲朋好友便又齐聚将军府。
　　一早天还未亮李宗林叫醒程长靖，程长靖听见宗林叫他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还是在宗林怀里，非常诧异自己怎么睡得这么香，便想到昨晚的汤面，他没急着起身而是继续躺在李宗林怀里疑道：“是昨晚的面？”
　　李宗林毫不否认，略带责备道：“是不是不给你吃点东西你就不打算睡觉了？你这身体就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么耗，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荣姨是担心你才那样做逼着你吃点东西，她知道自己身子弱，为了不让你担心，再没胃口她都会吃点下去。逝者已矣，你再伤心难过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所以，等将军出了宾就别让我们为你担心了，好吗？”
　　程长靖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温热，道理他都懂，可事情落在他身上就是出不了那个坑。他伸手在李宗林的脸上抚了抚道：“嗯。不过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向陛下请旨南下，还有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刺客为何动了一次手就没再出现过？难道是他们反悔了？这不太可能，宗林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不再沉浸在哀痛里便是最好，李宗林欣喜道：“真的，太好了！长靖，你这样想就对了，我还怕你一直怀念将军从此一蹶不振，把将军的嘱托抛到九霄云外。不过你说的我也在疑虑，他们这种朝廷重臣表面上看着一派和气，其实被地里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斗得你死我活，我觉得收手不太可能，怕是他们遇上比刺杀将军更棘手的事情。或者是他们看将军病重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便放弃派人来刺杀？”
　　程长靖转了个身揽着李宗林的腰道：“我爹从不与朝中人结党，他们却视爹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管怎么样他们与我们程家的梁子算是结上了，我就算不找他们麻烦日后他们也会对我们程家日益打击。你放心，我好歹也是将门之后没有那么懦弱和不堪一击。”
　　“你能振作便是好的。”
　　可能是睡了一夜的缘故这会的精神十足，两人不自觉都有点想念对方，李宗林怀里像是搂了个病娇佳人，不由心动鬼使神差的在程长靖嘴上亲了一下，两人心有灵犀，程长靖主动迎上去，李宗林顺势而入唇舌遇上的一瞬间立刻厮磨交缠。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和心情二人做的怕是比这还多，出于还有正事要做两人只在被子里腻歪一会，李宗林温柔的唇舌让程长靖整个人好受不少。两人在插枪走火之前打住，都忍着冲动艰难的爬起来洗漱。
　　这一日出殡来将军府吊唁的人比前两日多了大半，除了程家的亲族还有当地的大小乡邻名士。
　　时辰一到在知宾住持下哀乐响起大家纷纷向逝者叩拜行礼，送程应州最后一程。这时满屋的哭泣声起伏不绝，唯有程长靖异常冷静一言不发的看着大家，或哀痛或伤心的表情，仿佛这满堂的宾客只有他这个亲生儿子才是外人，这时的他比起前些日子程应州病重时的浑浑噩噩，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此时梦醒了，爹没了，他一下子接受了这个事实。
　　礼毕，几十个腰上系着白绫的壮汉将棺椁抬出将军府，程长靖作为程应州唯一的儿子披麻戴孝在送葬队伍的最前，他怀里抱着一个火盆，程天宇则在他身后举着之前插在门前的安魂幡，身后便是壮汉抬着的程应州的棺椁，棺椁后跟着一群来送葬的队伍，其中有不少百姓自发跟在后面。
　　光州此地丧礼女子不可与送葬队伍一道入坟地，最难过的便是卫孝蓉，棺椁被抬出将军府她便不能在送他最后一程，她悲痛的哭喊着直到肝肠寸断嗓子哑的叫不出来，谢芸是个见不得别人掉眼泪的主，劝不住只好扶着她与她一道抱头痛哭。
　　送葬队伍一直将程应州抬到此地一处名为云屈山的山脚下安葬。
　　逝者终入土为安，这块墓地埋葬的不仅是程应州还有程长靖的祖父们俱在安眠此地，众人相继离开墓地后程长靖仍旧跪在他爹的坟前。李宗林与程天宇便陪着他留在墓地，人们散去墓地里安静下来他才像是回过神来，自己从小到大敬慕的爹已经被埋在面前的一堆土里。父亲虽严厉可从来没有无故责罚他们，不管是习武还是读书都苦心教导，纠正指错。
　　心中忆起这些往日的琐事，父亲严肃的面孔又重现在他眼前，而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想到往后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他再也控制不住流出眼泪。
　　李宗林与程天宇见他哭泣纷纷劝他节哀，他倒好眼泪像卸了闸门的洪水比之前哭的更凶了，最后趴在地上撕心裂肺，雪化过的土地上还很湿润，将他洁白的孝服上沾满了泥巴。
　　他们从没见过程长靖哭成这样的时候，两人束手无措。李宗林见他哭的伤心怕这个时候拉他会给他碰碎了，心里疼着不敢过去扶他，只见他哭着哭着便用手去扒刚埋好的新坟，企图将他爹从新坟里扒出来。
　　眼看他举动不对另外两人还算清醒，立刻过来阻止将他一人一只胳膊架了起来，谁料他此时力大如牛，两人大意之下竟被他甩开，摔倒地上。
　　没了那两人的束缚程长靖接着刨他爹的坟，这时李宗林与程天宇从地上起来，不顾一身的泥泽又上来拉他，几人这样扭打了几个回合，这次两人不敢大意抓紧他后任凭他怎么挣脱李宗林就是死死的抱着他不松手。
　　几人像是刚从泥潭里打完滚上来的泥鳅，程长靖奋力挣扎一阵子发现自己不是他们两的对手，便不再犯傻，换一种方式胡乱吼道：“你们放开我！”
　　“不放！”
　　“······”
　　任他再怎么叫两人就是不松手，半响后折腾累了程长靖终于妥协，身子一软就要倒下，被李宗林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程长靖浑身无力任由李宗林抱着坐在地上喃喃道：“你们凭什么阻止我？凭什么？我想见我爹，我以后都见不着他了，你们知道吗？”
　　“唔······唔······”
　　两人闻言无不跟着伤心难过，纷纷沉默叹气，李宗林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长靖，你不是说你没有一蹶不振，没有懦弱和不堪一击吗？怎么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
　　程长靖在他怀中摇摇头，从小到达爹就像一颗参天大树为他们遮风避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爹在，哪怕是不在身边，遇上苦难想想爹就觉得倍感安全。现如今突然不在了，庇护他们的树荫不在了，一时间像是天塌地陷。程长靖十分害怕，他抽泣道：“宗林，我爹死了我真的忍不住，忍不住想哭。宗林，我是真的懦弱。”
　　李宗林抱紧了他安慰道：“逝者已矣，望君节哀。长靖，你若真的懦弱无能将军怎会将南下的重任交代与你？你忘了我们到伽德部打探军情和寻找雪琦花时遇到的险境了吗？那时侯你都能非常坚韧的把我从冰块堆里救出来，那一次我们死里逃生，你都没胆怯过，这一次你一样可以扛过去。还有，随驾亲征我们不知道受了多少伤都没怕过，赞桑嘉措，你还打赢了赞桑嘉措，你一定记得。将军是知道你有多么卓绝、出色他是在心里感到欣慰。莫说是承袭将军之职就凭这些，你定有能力守好南境边陲，将军将重任托付与你，你不是还要向陛下请旨南下吗？”
　　李宗林的话让他回想道之前的事，那是因为有他在爹还活着，程长靖便觉得那些跋山涉水并没有那么艰难。他冷笑了一声无奈道：“这些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要我爹活过来。”
　　李宗林痛惜地抱住他道：“长靖，将军已经入土安息，你清醒一点。”
　　“······”
　　打探敌情的事程长靖他们未对程天宇细说过，他知道的是陛下派人和他们一道找到雪琦花，得到古尔巴吉的用兵部署图，没听说过宗林被埋在冰堆里，他们随驾受了多少伤，这两人更不曾提过。
　　程天宇惊诧的看着他们，不知所措。他还因将军的病情埋怨过长靖，现在想来当真惭愧。
　　程长靖一句想要爹就捅到程天宇的痛处，他忍不住指着眼前的新坟，恨恨道：“程长靖！你若是一直这样就真辜负了将军嘱托。想见将军是吧？你有本事钻进去看看将军愿不愿意见你！你是把将军平日的教诲都当耳旁风了？将军嘱托的时候人五人六的答应的跟真的似的，呸！全都谎话，骗将军，更骗你自己！程长靖，你没种！将军没你这种儿子！”
　　“······”
　　他自己小时候就没了爹娘后来被程应州收养，早在心里认他做父，对自己亲爹的执念渐渐就淡了。他也想要爹，可谁来给他一个？亲爹早就没了，自己偷偷认的爹还没几年又没了，他找谁说理去？
　　因此心里越想越惆怅，越想越悲痛不是滋味，日天日地骂完程长靖这会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他也不管了，一下子像腌黄瓜似的蹲到程应州坟边抱头痛哭，哭的委屈极了。
　　程天宇的嘴从来没有这么毒舌过，程长靖听了他的话一定是气急，他也正好无处发泄，瞬时从李宗林怀里出来不由分说的推到程天宇就打，嘴里还念道：“说谁没种？谁是骗子？谁说我不是爹儿子？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程长靖到底是不是程应州的儿子！”
　　程天宇措不及防的被他推到地上，滚了一身泥，他正在气头上当仁不让随即翻身反抗道：“好啊！打就打，今天就打到你这个孬种认输为止！”
　　“······”
　　两人打的毫无招式，活像个地痞流氓互相斗殴争抢着把对方按倒然后狠揍一顿，又跟小孩摔跤一样你一下我一下在湿泥里扭打，这下李宗林更加慌神，两人挥拳动腿不按武功套路来，想过去将他们两拉开都无从下手。
　　他刚拉开一个另一个吼道：“你让开，别在这碍事！”
　　“这是我跟他的事。”
　　“······”
　　李宗林架没劝住自己反被他们糊了一身泥，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仪表荡然无存，他平日里喜洁此时根本顾不上这些，左右劝不住干脆让他们打个痛快，便坐到地上看他们互掐。
　　两人打了一会只剩下两只眼睛还能看见，完全是两只泥潭里打滚的泥鳅，而两人身下的泥巴地此时已经被盘的跟猪拱了似的，李宗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就这么看着他们撒泼。
　　半响过去等他们打累了实在没力气了才罢手躺倒地上张着嘴喘气，这时李宗林过来看他们道：“你们还打吗？”
　　两人扭头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意，程天宇喘够了气，一手指向天道：“我要是还有力气，一定揍的他哭着叫爹。”
　　李宗林蹲下嗤笑道：“长靖你呢？痛快了吗？”
　　程长靖扒拉一下身上的泥巴，悠悠笑道：“还指不定谁叫谁爹呢？敢不敢再比一次？”
　　程天宇立即道：“比就比，来啊。”
　　两人又开始摆起架势，李宗林赶紧劝住道：“好了，天宇哥，长靖咱们先回去吧，等找个时日再比如何？荣姨可还在家里等着你们回去呢，别让她担心。”
　　闻及卫孝蓉两人可算是就此打住，不约而同道：“扶我起来。”
　　李宗林看了看他们两，异常嫌弃的伸出手提着他们的衣领将人拉起来，两人起来趁其不备抓了一把泥水抹了他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