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迁》思源三月

46、守灵

　　几人不知的是今日子时末将军府里全府上下彻夜未眠，程应州半夜被病痛折磨而醒，醒来便咳喘不止。
　　暂住在将军府的李宗林听见动静立刻起身赶到程应州的房里，程长靖这几日守在他爹床伴见宗林进来登时让他过来给程应州诊脉。卫孝蓉在程应州旁边抽泣，李宗林此时见长靖已经双眼通红，慌得浑身都在发抖仍旧克制着眼泪，就是怕他娘受不了打击，李宗林拍了拍长靖的肩膀道：“别慌。”
　　卫孝蓉哭着急切道：“宗林，你快帮将军看看。”
　　李宗林过来道：“好，荣姨，你先坐着别哭坏了身体。”
　　“······”
　　李宗林握着程应州的手腕才能稳住他因病痛不适而乱动的身体，他尽心诊断一会发现程应州体内的血脉一会犹如江何逆流，冲击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穴位，一会又釜沸如汤涌沸，息数俱无。脉位及浅且极快，脉力弱重。像是即将枯竭的江河，是为绝脉。
　　这时程天宇也赶到房里，大伙不敢出声生怕干扰到李宗林的诊断，程长靖看着他皱着眉心中已有了答案，半响过后李宗林觑着长靖的神情，无奈道：“江河已断流，油尽灯已枯。”
　　说到这程长靖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一步扶着桌子才站稳，卫孝蓉一听哭的更狠，程天宇忍着难过只好过来扶着她，程长靖艰难的向宗林疑道：“我还是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绝脉。”
　　李宗林悲痛着回他然后安慰道：“长靖你冷静点，将军此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这样，别让他失望。”
　　“唔、唔、唔······”
　　程长靖他们悲泣着，床上的程应州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别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往后我不在了，你们不可分心，我们程家始终都是一家人。我觉得很累，现在终于可以放下担子，去享享清闲，去见先帝，见列祖烈宗，你们该高兴才是······”
　　众人只顾哭泣，程应州尚有一丝清明看了一圈发现李宗林也在，入京时便觉的他与长靖的关系密切，不似寻常好友间的亲密，总想找个时机探探长靖的口风，他要是否认的干脆那就什么事没有，若是吞吞吐吐想掩盖什么定是他猜的那种关系没错了。两人心思纯正不同于一般的纨绔子弟，若真是他想的那样二人存在私情，便要加以教导使他们走上正途。
　　奈何他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自己就快不行了，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临终遗言长靖他们不会不听，于是便道：“宗林也在啊，你们都是好孩子将来治理国家的担子都落在你们身上，无论是齐家还是治国，少年强则国强。咳······你们先出去吧，长靖和宗林留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其他人依言退出屋里，二人面面相觑程长靖忍着伤心跪在他爹床前道：“爹，您叫我们留下有何吩咐？”
　　程应州抚着他的头道：“长靖，我们程家世代武将，不少先辈征伐沙场，建功立业，日后爹不在了你一定要效仿先辈干出一番事业，陛下若是让你做守军你便守好边境，任何时候都不能退缩知道吗？”
　　程长靖含着泪默默点头，程应州满意的接着道：“这便好，宗林，你们家文臣世家，书香门第，先辈出过不少治国能臣，到你爹这里虽与我一样遭到贬低，但是不要记恨，这是先帝用人之道，往后你们便会懂得。你聪颖过人读了不少书，可有为国效忠的壮志？”
　　那晚他与长靖互诉衷肠两人早约定了今后要做的事，李宗林跪到程长靖身旁道：“将军，宗林之志意在报国。”
　　程应州此时虽是喘不上但仍欣慰的点头，两人还没算让他失望，有这些承诺在先他们以后应该不会走向歧途。最后他咳了几口脸都憋红道：“你们俩私下可曾心意暗许？”
　　说完又咳喘不止，他突然这么问话使他们大惊，两人互看一眼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程长靖在心中惊诧爹怎么会这么问？难道他们的事爹已经知道了？
　　程长靖不知该如何向他爹说明，吞吐着道：“爹，我们······”
　　从两人的反应来看，他猜测的没错，他们的确存在私情，程应州虽病着但是不糊涂，此时不知是气的还是病痛，脸色更加的难看身体在不住的颤抖，两人赶紧上前扶他，程应州却在奋力的想挣脱他们，嘴里还道：“不可，你们不可这样······”
　　两人怕他出事，程长靖耿直的答应道：“爹，您别说了，您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可是，唯独这个儿子真的放不下，爹您放心我绝不会因为这些影响为国尽忠。”
　　说完李宗林出乎意料的看着他，没想到长靖把他在心里看的那么重，心中更加感慨不已，程应州此时的表情更加难过，他抓住李宗林的衣袖不停的抖着，像是有话要问他，为不让程应州在最后的一刻更加难过李宗林道：“将军您别生气，您说什么，我们都答应你。”
　　他这才放开手叮嘱道：“记住，切不可因为私情误了前程。”
　　“······”
　　此时程应州病情加深，李宗林与程长靖道将军弥留之际的遗言不可再违逆，两人的事来日方长，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点头答应。
　　得到满意的答复程应州这才放心，病痛稍微缓解：“该说的早就交代了，你们都出去吧。叫你娘来陪陪我。”
　　两人应了程应州将卫孝蓉请进屋里，程天宇则一直跟在她身边便一起进来看望他，
　　程应州最后的几日总是要卫孝蓉陪在身边，卫孝蓉便时刻在他床畔。她进屋后擦着眼泪过来拉着程应州的手道：“我在。”
　　许是不想程长靖他们看见自己死去，程应州用最后的力气朝他们道：“你们都出去。”
　　“爹！”
　　“将军！”
　　程天宇依言难过退出屋里，程长靖红着眼则不肯走一直站在床前，李宗林拉着他道：“走吧，将军年轻时久居沙场，时常疏忽了家室如今怕是后悔不已，就让荣姨陪他最后一程，我们不要打扰了。”
　　程长靖如何不知父亲心意？他就是不舍，自己也想陪着他最后一程。可眼前一幕叫他如何忍心去打扰，只见他娘伏在床畔爹扶着娘亲的头，两人就这样安详的相伴在程长靖眼中。
　　美好总是经不住时光的催促，几人退出屋就这还不到半个时辰程应州脉象骤停，最后心脉无法承受吐出一口鲜血后，心脉具断而亡。
　　不消片刻守在门外的仆人听见屋里的哭声立刻叫人准备将程应州的遗体入殓。一直到天亮将军府都沉静在一片哀痛中。
　　门外赶来的大小三人默默入府，他们进来第一眼就看见灵堂上大大的奠字，两旁的一副挽联上写道：忆往昔烽火起将军金戈铁马战黄沙，看今朝尘埃落千秋山河无恙埋忠骨。
　　横批：威震四方。
　　程氏家族中有一定年纪的老人担任资格住持丧礼，见他们进来便叫人扯了一尺半的白绫戴上，几人戴好白绫来到棺椁下叩拜，程长靖跪在地上回拜。
　　拜完兄妹两与小谢子忍不住眼泪，哗啦流下就要哭出声来，可一见堂内没有一人哭泣便硬憋着不敢出声怕扰了将军安眠。他们的爹娘在将军夫人身边，娘抱着将军夫人在一边默默流泪，爹皱着没不说话脸色凝重。
　　这会他们终于看见哥哥和长靖哥了，但他们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两人一个跪在地上，一个站在一边神色哀痛，眼都不眨的盯着长靖哥好像没看见他们一样。兄妹两个好像瞬间懂事，拜完将军就站到哥哥身旁，只见每来一个人跪拜将军长靖哥就会回拜他们。
　　就这样过去了一天，晚间来吊唁的族亲朋友都回去，大家都散去后李鸿安打发走了两小的，让谢芸将卫孝蓉拉着回到房里陪在她身边。
　　程长靖为父亲守灵一夜未合眼李宗林就陪着他守了一夜，接下来的两天他都坚持着守着，两眼熬的通红，眼睛里的血丝清楚可见，谁劝都没用犟着要守到父亲出殡。
　　实在无法李宗林与程天宇商议决定最后一晚上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吃点东西睡一觉。
　　于是李宗林将卫孝蓉请来劝解，她已经伤心过度哭不出眼泪，看着儿子仍旧跪着不动饭也不吃，毅然心疼便过来道：“长靖我儿，你好歹吃点东西，你这样不吃不喝叫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程长靖异常平静道：“娘，我不饿。娘累了吧，怎么不去休息？”
　　卫孝蓉悲泣道：“你不吃饭，我怎么睡的着觉？”
　　“······”
　　程长靖默然，他此时除了心里难受便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哪会觉得饿？
　　卫孝蓉接着道：“好，既然你不吃饭不睡觉，那我们就一起陪着你爹，好让他黄泉路上不寂寞、孤寒。”
　　说罢便盘腿坐在地上，这时程长靖见他娘面容枯黄，脸上沾着泪痕，终于忍不住眼泪道：“娘，我吃，我吃饭还不行吗？您待会回房好好休息，好吗？”
　　卫孝蓉和李宗林他们这才放下心来，叫老程准备了一碗汤面端来看着他吃完。
　　程长靖吃的很慢，就算是汤面他也实在难以咽下去，为了不让他娘担忧还是一口一口的吃下肚，吃完一碗便道：“我吃饱了，娘您可以去回房休息了。”
　　卫孝蓉看他吃完才在谢芸的搀扶下回房休息，这一天程天宇陪着他们守了一夜，一早与李宗林商量好晚上让长靖睡觉，由他来守灵所以他白天睡着晚上才过来。
　　吃完李宗林出去了一会端来杯热茶道：“长靖，喝口茶吧。”
　　程长靖吃了东西便觉得口中微苦，便不做他疑接过来喝了几口，喝完李宗林便盘腿跪坐在他身边，朝程天宇点头，两人相互确认后不一会程长靖便撑不住就要倒下，李宗林一把接住给他拦在怀里。
　　“天宇哥，这里交给你了。”李宗林拦腰抱起睡着的程长靖道。
　　程天宇点点头。
　　李鸿安回府后一直不太放心将军府，忙完一天的公务便又过来看望，他才到门外便看见李宗林抱着程长靖从灵堂里出来往后院去，便悄悄的跟着他们来到后院程长靖的房间外。
　　只见宗林将程长靖放到床上又端来热水给他擦洗盖好被子，俨然一副伺候人的样子，宗林在家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想到自己儿子和长靖的暧昧关系李鸿安就气愤，自己儿子也太不争气了，此番情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做没做过那等龌龊的事。
　　做完这些他才想起来关门，安顿好程长靖李宗林才开始给自己洗漱。李大人已然猜到宗林这是要与长靖同寝了，赶忙来到窗户边上透过缝隙看见宗林在长靖的额上亲了下去，随后又移到嘴上，可见他吻的温柔生怕惊到了心爱的人，之后他才脱了自己的外衣与长靖一道躺着。
　　这把读了半辈子圣贤之道的李鸿安惊得膛目结舌，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养出了断袖的儿子？
　　这简直是离经叛道，罔顾人伦道德，有违圣贤教诲！
　　这时念及程应州尸骨未寒还躺在灵堂上，他按奈着不知是气的还是恨他们离经叛道，沉沦堕落，一向康健的李鸿安竟浑身有些发抖，他无奈咬牙切齿的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上从他们房外离开。
　　来到灵堂前只见程天宇在守着，一问才得知长靖已经好几天没吃没睡，他就与宗林想了个办法让长靖休息一晚，程长靖喝了李宗林茶水便能安稳的睡一晚，明日一早好出殡。
　　李鸿安长叹一口气，难怪宗林抱着长靖回房，那小子是从将军病重便没日没夜的守在程应州身旁，算是尽了为人子最后的孝道。
　　于是，他在将军府巡视了一圈，夫人谢芸已经陪着将军夫人睡下，老程和几位程氏族人在外间轮流守着，这才放心回去。
　　将军府外的安魂幡迎着夜风飘起又落下。
　　李宗林躺在程长靖的床上握住他的手，屋里虽烧着炭火，但他的手像冰块一样凉，便转身将他抱在怀里捂着，觉得不够又亲了亲程长靖的眉轻声道：“长靖，明日将军出殡，今晚你就好好睡一觉，你的孝义天地知道，相信将军也会知道。”
　　说完看着他在自己怀里睡得安稳忍不住又亲了一下才搂着他睡下。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