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云松令》千歌澹雅

3、03.胭丝蔻，情难却

　　遥远的西北边塞，寒风入骨，塞外百余里更是不毛之地，真正的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顾瑾披着厚厚的披风，站在城楼上遥遥地望着远方，像是缅怀过去，又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苏御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声，闲庭信步地走到他身边，看着顾瑾遥望的方向，闲闲地问：“你觉得塞北不好吗？”
　　“那你觉得江南不好吗？”顾瑾反问。
　　苏将军曾有言，断不会娶江南那娇娇滴滴的柔弱女子，不巧的是，顾首辅祖籍正是姑苏。

　　苏将军仿佛没听见他说话，自顾自道：“可是怨我昨晚用力过猛了？这都怪云轩你哭起来太让人/欲/罢不能了，哪有人受得住你这样求饶的？”
　　“……你倒是有理了，没见哪位带家眷的将军都像你这般如狼似虎的，年纪轻轻不思进取，尽是想着寻欢作乐，合该军法处置！”顾瑾成天和人朝夕相处，也不顺着他了，能呛回去的尽量呛回去，又不是怼不过，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顾首辅祖上便都从军，他年轻时自然也是，如今哪怕没穿铠甲，身上自然流露出的铁血杀气也能叫寻常人退避三舍。
　　但苏将军自然不是寻常人，他捉了顾瑾的手放到自己脸上，难得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道：“那顾大人要如何处置在下呢？不若晚上来在下屋里，我们好好讨论一番。”
　　“苏北辰！”
　　比脸皮，顾首辅还是略逊一筹，抽回手转身就走。
　　苏御也不怕他跑远了，毕竟这是边塞，房间就算有充裕，苏将军也不会让人知道，所以顾瑾来到这里后便是和苏御同住。

　　等一天的事务都忙完，苏将军回到房间，不出意外得到了一个温暖的被窝和生闷气的顾首辅。
　　“果然，有人暖床就是好，我有点理解宋景湛为什么非要娶个皇后回来了。”苏御一边伸手去抱顾瑾，一边心满意足道。
　　“呵，你也就这点出息了，有本事继续上书请批婚假，看他给不给你批？”顾瑾按住苏御摸到他腰间的手，不让人再深入。
　　“他给不给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苏御说着，反手捉住顾瑾的双手举过头顶按住，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放缓声音在顾瑾耳边道，“顾大人现在……在我床上。”
　　顾瑾躲了他一下，没躲开，恨声道：“你也，你也别太放肆，最近魔兵蠢蠢欲动，好歹，好歹养精蓄锐，北辰……你听我说话！”
　　苏将军充耳不闻，只将人钉在身下无可逃遁，才肯回话：“明日我会带一小队先去北地探寻究竟，顾大人既然来了西北，只为在下暖床难免屈才……西北大军的统率，我先暂时交由你保管。”
　　“什么……你，你太冒险了！”顾瑾的灵台难得找回一丝清明，反握住苏御的手，眼睛里的焦虑直叫苏御嘴角又弯了起来。
　　“不然你以为皇帝为什么不派人把你哭回去呢，这些年魔族有大动向，今次若不下猛药，难免边关失守，祸及一方百姓。”
　　苏将军将顾首辅的软肋拿捏得死死的，谈及无辜百姓，顾瑾终于妥协道：“……好，好，北辰……阿御，你，你自己要保重……”
　　苏将军非常满意：“叫得真好听，云轩，我们继续。”
　　顾瑾：“……”

　　***
　　虽说要下猛药，但这猛药过了头，倒下的还是苏将军。
　　看到被担架抬回来的苏御，胳膊和腿都缠着纱布，顾瑾先将吊了半个月的心放回肚子里，安慰自己人没事回来了好好养着就成，一面撑起笑容打趣道：“苏将军可真是身先士卒一心为民，下官实在佩服佩服，回头上书给你请伤假好好歇歇……你瞪我有什么用，把嘴里的参片含住了！”
　　另一面转头黑着脸对苏御的弟弟苏蘅道：“准备收网。”

　　等将魔族彻底打退，甚至大有一蹶不振的时候，连西北的桃花都已经开过了。
　　苏将军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当废人，顾首辅经常三天两头不见人，就算见了也只是瞪着苏御，那眼神有埋怨有担心，更多的还是自责。
　　顾瑾到底虚长苏御几岁，又是边塞将领出身，处理军务自然稳重老练，等苏将军下床无碍重新掌管军务后，忽然发现好多高级将领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了，尤其他弟弟最为明显。
　　那眼里满是苏将军嫁得良人的喜悦和欣慰。
　　苏御：“……”我给你们脸了？

　　彻底歇下来的顾瑾倒是染了场不大不小的风寒，皇帝派来的信使一见这架势，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哭了，生怕自己小命不保，寒暄了几句立马逃之夭夭。
　　仿佛是为了报复顾瑾在自己卧床不起时天天不见人，苏御现下整天搬个凳子坐在顾瑾床头，有时念念军情，有时骂骂皇帝，顾瑾若是实在受不了他啰嗦，索性蒙上被子装睡。
　　不过苏将军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风寒又不是胳膊腿不能动，所以就算顾瑾想装睡，也会被人连被子压住，问他里面热不热，到底有多热。
　　顾首辅翩翩君子、温文尔雅了小半辈子，所有能想到的骂人的话，全招呼到苏将军头上了。
　　所以直到入夏，凄凄惨惨的东黎国皇帝都没能迎回他贤良淑德的批奏折机器。

　　***
　　再到中秋佳节，苏将军才带着顾首辅缓缓回到京城，皇帝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出了皇宫就朝顾大人飞奔而去。
　　“朕的爱卿你终于回来了啊啊啊！！！”
　　然后扑了个空。
　　苏御：“滚远点，他身体不好经不住！”
　　宋景湛：“……”
　　顾瑾：“……”我什么时候身体不好来着？

　　因去年冬大退魔兵，国内迎来了相对长久的和平，东黎国的皇帝准备大摆宴席犒劳大将军和……首辅大人。
　　所谓的大摆宴席，就是皇帝非常大方地挪用自己的小金库，在京城一家还算过得去的饭馆里点了四个凉菜一个汤。
　　大将军愤而拉起首辅大人抬脚就走，首辅大人好歹拦着没把桌子掀了，徒留皇帝一人吃完了四个凉菜打包了汤。

　　今年中秋京城格外热闹，沉寂了快一年的顾府终于迎回了两位主子，里外都布置一新。
　　苏御看着被擦拭干净的床榻和新铺的被褥，鬼使神差对顾瑾道：“就这样成亲也很好。”
　　“呵，你疯了吗？”顾瑾冷笑一声，手上整理的活不停，“婚假有三个月，你不想要我还想要，不等皇帝批下来我是不会妥协的！”
　　苏御：“……”
　　按照苏御的意见，直接旷工也不是不可，但他身居要职，和顾瑾这样旷工三个月只能累死皇帝的性质不同，所以只得作罢，老老实实等皇帝批复。

　　“我今冬回江南老宅，新年之前你若是得空，也来一趟吧。”顾瑾放下茶盏，随口道。
　　“这是为何呀？”苏御喝了口茶，他知道原因，但他就要听顾瑾说出来。
　　果然，只见顾瑾脸颊微红，咳嗽了一声，小声道：“先去祠堂祭拜一下，告知先祖，等成婚的时候就不用再跑一趟了。”两人虽然都在京城长大，但顾瑾祖籍是江南，只苏家的祠堂在京城。
　　苏御得逞一笑，握住人白净修长的手，道：“好。”
　　顾瑾连耳朵都红透了。

　　***
　　江南虽然气候潮湿，常年阴雨连绵，但到了冬日却难得落一场雪。
　　这是苏御求亲的第三年，也是顾瑾第一次在江南完整度过的新年，除夕晚上便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像撒盐一般，到了夜里又如满城飞絮，铺天盖地而来。
　　到第二日清晨，庭园的石阶上裹了不薄不厚的一层白绒，和顾瑾斗篷领子上的白毛相映成趣。

　　一国之首辅，既没有审阅奏折替圣上分忧，也没有舞文弄墨替百姓上书，只披着斗篷坐在庭院里，想象着有人推门的样子。
　　然而未有推门声，却有雪地被人踩踏的声音，顾瑾抬起头，温热的脸颊被如玉般修长的手抬起。
　　“你以后若都是跳墙进来，我便不给你留门了。”顾瑾用责怪的语气道，却是难掩言辞中的喜悦之情。
　　“塞北已然被大雪封住，路都被封了，我骑马来的，有没有什么额外的奖励？”
　　顾瑾顺从地仰着头，任由那人带着塞北孤寒气息的吻落在鬓边，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翘：“辛苦那匹马了，被你任性地带着赶路，带去后院马房好生休息吧。”

　　苏御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也知道顾瑾是故意气他不顾危险只身赴约。他素来不擅长安慰人，此时眼睛一转，看到院里含苞待放的红梅，心中一动。
　　“塞北苦寒，便是梅花傲骨也难以生长，可惜，这样的日子怕是没有盼头了。”说罢，苏御还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瑾一听这话，有些着急地伸手抓住苏御的外袍，声音带了些焦虑道：“我不是上书请示过皇上了吗，待你任期满了就让你归京成婚，怎的又变卦？”这种事也不稀奇，宋景湛要是不变卦，上上个任期就该放苏御回来了。
　　不过当事人仿佛并不在意，只慢条斯理地把顾瑾因为外袍寒气侵袭而有些冰凉的手拢在手心，哈了一口热气慢慢地揉捏着，不急不缓道：“原是如此的，可宋景湛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替我的职，后来又说即便成婚，如无要事，还是在边关守着吧，反正苏蘅一时半会也带不了那么多的兵。”
　　他一向对皇帝都是直呼其名，除了一年少有的几天回宫述职，那还得是皇帝在早朝前要死要活地提前爬起来，逮住苏御赌上一把赢了以后才能得到的尊称。
　　可怜的陛下除了运气好逢赌必赢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顾瑾佩服的地方了。
　　手指被人暖和地拢着，顾瑾稍微安下心来，思虑着是扔了尚书房的奏折离宫出走呢，还是直接点套麻袋揍皇上一顿来的省事。
　　“成亲都不是要事，那什么是要事？皇上逮着一只羊狠薅羊毛的毛病早该改改了。”顾瑾抬眼问了一句，瞧见苏御脸上表情古怪，心里一沉，生怕他说出什么非要伤的缺胳膊少腿的才让休下来。
　　苏御仍旧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拉了顾瑾起身进屋，顾瑾略一犹豫，被人带着去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