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坛跌落[咒术回战]》孑然a

39、幼兔（四）

　　随着礼雪的生命之火被吹灭，伏黑惠猛地栽进无边黑暗之中，耳畔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消逝。

　　他以为就到此为止了。但没过多久，视野再度清晰起来：村民们举起火把，正打算把礼雪的尸体和房子一起烧掉。

　　“要是能把这座山一起烧掉就好了。真晦气！”扔出第一个火把的人冲房子啐了一口。

　　“谁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妖法，又变成雪山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扔出手里的火把，眼看着房子成功被点着，兴奋得仿佛逮到了什么猎物。然而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刮起大风。一场始料未及的暴风雪席卷整座山头，瞬息间将村民们纵的火尽数压灭。

　　“快，进屋子里躲一躲！”村民们跨过礼雪的尸体，纷纷躲进屋内。从窗户里还能看到他们冻得瑟瑟发抖。

　　突然，一个村民惊恐万分地望过来，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紧接着其他人也无一例外产生了相同的反应。

　　他们竟然不顾外面猛烈的暴风雪，一边大叫着慌忙从屋子里逃了出去。

　　伏黑惠看到一双巨大的兽爪，从他这个视角，就仿佛是他自己主动伸出手来观察一样。

　　他随即明白了。这是礼雪死后变成了［诅咒］。

　　果然，礼雪也意识到自己变成“怪物”了。起初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拼命用爪子撕扯自己的身体，恨不得把皮扒下来。当然，她也尝试过“自杀”，但是又会本能地使用［反转术式］自愈伤口。

　　跟自己搏斗了好几天后，礼雪终于安静下来蹲在家门口。变成［诅咒］后，她有点像西方龙和哥斯拉的结合体，有对大翅膀，脊背像岛屿，站起来和山上几百年的古树一样高大。

　　小屋就像她的玩具一样。

　　之后，她开始尝试压缩自己变回人形。伏黑惠不知道她花了多久，总之最终她还是成功了。不过因为不是本体，没多久她就会变回去。

　　等到能自如地复原自己，礼雪开始着手复原她的家。大火没有完全烧起来，可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她想方设法地尝试抹去伤痕，却总是徒劳无功。

　　次数多了，礼雪开始控制不住脾气。她忍不住去思考为什么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和她想的不一样。为什么她已经那么努力了，宿傩还是不肯把她一起带走。

　　这天她一怒之下自己把房子点燃了。结果就是追悔莫及。

　　小屋只剩下房梁和几根烧焦的柱子。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宿傩一时兴起扔给她的小玩具、她和宿傩一起吃饭的桌子、每次被宿傩扔出房间后重重关上的那扇门、宿傩以及她自己的房间……都没有了。

　　明明“家”是自己毁的，礼雪却第一次尝到了“恨”是什么滋味。不等她细细咀嚼，立马就后怕地愣住了。

　　如果怨恨，他们也会变成怪物吗？

　　啪！

　　礼雪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她咬着牙，把那些冒出来的念头压下去。

　　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把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存进领域里，然后重现，以此来确认被爱。并只诅咒自己。

　　构筑［领域］和维持“人形”都非常消耗［咒力］，礼雪不能总活在美好的往昔。大多数时间，她就坐在残破的大门口，双手撑着下巴，无止境地等待。

　　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需要她，没有什么事必须要做，没有变化。很孤独。

　　一旦感觉到自己的坚持即将土崩瓦解，礼雪就会陷入回忆，用这种自我欺骗的方式继续她毫无意义的固执。

　　自从她变成［咒灵］，就再也没有人闯入过这座山。所以当那个术师接近她设下的结界时，她没能第一时间把他杀掉。

　　术师三十来岁，斯斯文文，跟礼雪说话也是哄小孩子的口气。他说：“你真厉害啊，因为你在这里，周围都没有诅咒接近。你是在守护这里吗？”

　　礼雪不说话。

　　“你能帮帮我吗？我能力不够，遇到了很棘手的咒灵。”术师不好意思地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向孩子求助呢。”

　　他只字不提礼雪“咒灵”的身份，耐心地告诉她：“如果你帮我，我也会帮你的。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礼雪冷淡地看着他，依然不说话。

　　“来，这是我的诚意。”没想到对方从包里拿出一盒和菓子递给她，还冲她笑，“如果你不满意，我明天可以给你带别的，你觉得怎么样？”

　　礼雪冷笑一声。用区区和菓子也想收买她？

　　“好吧，你不喜欢。”术师无奈地耸耸肩。就在礼雪以为他打算放弃的时候，术师却神神秘秘地笑了：“明天还是这个地方，你等我。”

　　明天，术师给她带了包糖。

　　后天，术师给她带了个以她为模型的玩偶。

　　大后天，术师教她玩了个游戏。

　　不知不觉中，礼雪就忘了杀他。术师再次跟她提起“帮忙”的事情，礼雪问他：“你能帮我找到父亲吗？”

　　“当然能了！”术师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肯帮我，我就帮你找父亲。”

　　术师用哄孩子的手段，把礼雪哄下了山。记忆中一下山就能看到的村子成了废土，礼雪猜想村民们可能都搬走了。

　　她跟着术师在河对岸的村子里歇脚。

　　她对村子里的人完全没有印象，全都是陌生人，连村庄的布局也和她的记忆不同。

　　不过，村子里有个人认出了她。只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匆匆走了。

　　是个老人，耄耋之年，礼雪怎么对都对不上号，所以她趁着术师不注意，偷偷去找那个老人。

　　重新遇到熟人，她很兴奋。隔三差五在领域里给自己洗脑，念得都是别人的好，所以礼雪只觉得，或许他们杀完她立马就后悔了，想跟她道歉呢。

　　首先，她要去见和子姐姐，告诉和子现在她会［反转术式］了。至于接不接受其他人的道歉，礼雪还没考虑好。

　　啊，找到了。

　　礼雪看到老人蹲在院子里画什么，高高兴兴地朝他走过去。

　　一凑近，才知道对方在布阵。

　　那个阵法她认识，是要她永世不得超生的意思。

　　礼雪脸上的笑意消失，她不解：“为什么杀死我之后还要这样做？”

　　老人听到声音，猛地回头被吓了一跳：“是你！”

　　礼雪漂浮在半空中，声音也很轻，她说：“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

　　“这都是我们的错！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他们根本没参与过！”老人腿脚不便，摔了一跤怎么也爬不起来，还是做出要保护的姿态。

　　家里很快有人听到动静追出来看。他们看不见礼雪，一边搀扶老人一边无奈地责怪道：“又在外面瞎说什么！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孩子们多担心你啊，就不能好好安度晚年吗？”

　　“礼雪，我知道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我们欠你的都还你了。而且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对不对？就当两清了好不好？”

　　“还在说胡话！快跟我们进屋。孩子他娘，你赶紧去请医生来——”

　　礼雪看着他们，仿佛隔着堵透明的墙在看另一个世界。“家”对她而言好像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怎么这些人一下子就能得到呢。

　　“你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别伤害他们，求你了！”老人挣扎着向礼雪求饶，“我父亲临死前还在后悔，现在他们都已经去世了！你要是不解气，可以杀我，求你别动我的家人，他们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

　　说到后面，老人逐渐神志不清，嘴里念叨着“黑猫”、“年纪小”之类的词。这时礼雪才意识到，这人是被她饶了一命的那个孩子。

　　如今他长大了，老了。而她熟知的那些人，起初对她好、后来杀了她的那些人，全都死了。

　　此外，他们并没有真的对礼雪感到抱歉，而是一直在诅咒她。

　　礼雪这次既不失望也不生气，可能独自在雪山蹉跎近百年，一颗心也变冷了。

　　“好了，她终于走了。”

　　“谁走了？”

　　“灾星。”

　　三天后，世界上最后一个认识礼雪的人也没了。

　　礼雪跟术师说，她不想找父亲了。

　　术师很着急，问她为什么。

　　礼雪摇摇头，又问他：“我怎么帮你？”

　　术师拿出一个兔子灯笼，目光热切地盯着她：“只要你进去睡一觉，就能帮到我了。我保证，等你醒来，你就能和你父亲团聚。”

　　礼雪想了想，轻声应下：

　　“好。”

　　这一睡，就是千年。

　　伏黑惠再也看不到除了雪花飘落之外的画面。他通过各种各样的对话得知，礼雪被封印后辗转到了不少人手中，她自己不愿意醒来所以没有人能召出她。最后，她被一个和尚带到根津神社做了“镇社之宝”。

　　再接着，就是数也数不清的声音，绵延至今。

　　礼雪把自己关在追不上宿傩的那一天，一直没走出那片雪地。

　　伏黑惠揉了揉眉心，企图弄清楚状况。可惜礼雪没给他更多时间。

　　“父亲……”

　　礼雪小声叫他，伏黑惠一回头，看到她站在雪地的另一边，神情犹豫。

　　伏黑惠不知道该怎么做。即使血缘纽带让他不由自主地被牵动，但他缺少那部分记忆，没办法去欺骗她，说他爱她。

　　那是还没有历经无数次轮回转世前的他该做的事情。是他，也不是他。

　　“父亲，礼雪难受。”礼雪咬咬嘴唇，脸色很难看。

　　伏黑惠心口一紧，顿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朝礼雪飞奔过去，赶在她摔倒前抱住了她。

　　礼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虚弱了很多，她的［领域］也因为她无法支撑瞬间崩塌。

　　伏黑惠抱着礼雪根本没有实感，太轻了。

　　“怎么了？哪里难受？是不是刚才那个术师对你做了什么？”伏黑惠没意识到，他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礼雪甜甜地一笑，搂住伏黑惠的脖子跟他说：“礼雪喜欢父亲！”

　　伏黑惠无奈，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温声说：“这个以后再说，你知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礼雪没吭声，把伏黑惠抱得更紧了，似乎是紧张，又似乎……生气？

　　随即他意识到身后有人。

　　“高专术师业务范围倒是很广，又要当保镖又要当保姆？”

　　一听到宿傩的声音伏黑惠就来气。有你这么养孩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