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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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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身的神明离开,清醒过来的神官族长苦笑一声,他明白父子二人如今心情之复杂,立刻准备好客房带两人歇息。
屋内,相对而坐的产屋敷家主一声不吭,他攥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都不觉疼痛:
——这算什么?
他的儿子,耀哉,年仅八岁。
放在常人家,这个年纪最多是试探着接过些轻便的家务活,而身为鬼杀队的少主,他早早知晓自己肩上扛着何等的重任,时刻警示预备从身体虚弱的父亲手中接过所有负担。
产屋敷家的孩子没有童年,他们身后仿佛有恶鬼奔袭一般,不断从外界汲取知识和养分,哪怕被围剿被倾覆被迫更改姓名避祸,无论男女,只要活下去就会拼命从留存的火种中重组家族和剑士队伍,淬火重生。
身为少主的耀哉尤其如此。
然而即使如今早早定亲,幼子也好歹过些年体量长成才会完婚。
但现在算什么?
对人间惨祸不闻不问千年之久的高天原神明,突然间要他珍之爱之的幼子奉献自己变成生育的器皿。
产屋敷家主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完全不愿意去想象,一个年幼瘦弱的孩子,双眼空茫,挺着硕大孕肚在产床上流泪挣扎……这个世界还没有悲哀到需要一个孩子用这种扭曲惨烈的方式去拯救。
他这具时日无多的躯体还在,耀哉他不需要……
“父亲!”
产屋敷耀哉提高声音,将钻牛角尖思路走向死胡同的父亲从怒火中唤醒。
男孩面色平静:“……如果是父亲遇到这种事,也是会答应的吧?”
木已成舟,产屋敷家主颓然:“这不一样,耀哉。”
大人为了理想而牺牲,是世人眼里值得称赞传颂的伟事。而小孩子顶着大义的名头自我牺牲,无论最初的目的是什么,都会引起人的反思:
身为大人的我们,是否太无能了呢?
——身为父亲的我,太无能了。
“耀哉。”
产屋敷家主低声呼唤自己孩子的名字,声音沙哑嗡鸣:“应该我去的……这种事、这种事!不管怎样,都不应该让你去,是我啊——应该是我……”
沦为怪物的人应该是他,背负异样眼光的人应该是他,替自己孩子遮挡风雨险恶的人应该是他。
……被所有人护在身后,无能为力的人,也是他。
“耀哉……”
“我在的,父亲。”
“如果你后悔,我们可以——”
!
仿佛未卜先知,产屋敷耀哉伸手掩去父亲话到嘴边,几近亵渎神明的违背誓言之语:“别说那种话,父亲……而且,就算是父亲你自己在我这年纪,遇到这种事,也会满心欢喜的答应吧。”
这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产屋敷家是因为愧疚和诅咒才于鬼舞辻无惨斗争至今,每一位族人,甚至每一位剑士,都拥有为斩杀鬼王灭杀恶鬼奉献一切的信念。
仅仅是牺牲他一个人,不,或许这连牺牲都算不上,只是钱货两讫或者说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交易
——即使代价是他本人
“虽然不清楚什么原因,才会需要我去……但只要能帮上忙就好了,”因诅咒而衰弱的体质怎么可能不去怨憎,然而产屋敷耀哉接受妥协了。
这是刻在血脉中,来自因恶鬼而天人永隔的悲剧者的愤怒与宣泄,即便是产屋敷家的人也无法抗拒这份罪孽。
他们苦熬,忍耐,奋进,正是为了将此份宿命根绝与世。
“——所以,父亲肯定是能理解我的决定的,对吗?”
产屋敷家主望着孩子分外淡然的眼睛,喃喃:“这样真的好吗……”
耀哉?
深色羽织下年幼的孩子微笑。
“我觉得还不错呢,父亲大人。”
…………
…………
鬼杀队总部,产屋敷宅邸。
在档案室轮值的隐部队成员路过书房,忍不住问同伴:
“前辈,主公还要独自睡书房多久?这都三日了,夫人还是没有原谅主公吗?”
同样蒙着脸的前辈走路目不斜视,嘴里倒是回答的挺快:“早着呢……过去主公不爱惜身体熬夜批文件这种情况也有过,以夫人生气的程度,少说还得一周。”
“书房夜里寒冷,主公身体受得了吗?”
前辈嗤笑:“你以为主公受过几次,没个准备?再说,蝶屋的人每日会过来替主公检查身体,不碍事——说不定,夫人会担心耽误蝶屋里剑士的治疗,早些让主公回去呢,你又操心什么。”
“还能这样?……好的。”
谈话间,两人转过屋角,可以瞥见宅邸中,虽位置偏僻静谧,但风景、装潢都是数一数二的客房。
那里面住着一位沉睡的客人。
当日,产屋敷家主带着这位客人匆匆返回家中。
不仅亲自指挥众人安置好,礼仪恭敬态度谨慎,甚至如果不是产屋敷耀哉阻止,家主大人都能将香炉香烛供品符文准备好,临时造个神龛出来供奉。
那位不可言说的大人物背后是蓬松散落着的黑中透红长发,左额有深红色的火焰斑纹,不似损伤反而光洁平滑,估摸是胎里带来的印迹。相貌精致,眉眼间似有似无的出尘脱凡气息。
衣服样式古老而简洁,耳畔佩戴的日轮花纸耳饰大概是浑身唯一的装饰。
虽然有点突兀,但这个一直沉睡的睡美人,确实是鬼杀队少主,产屋敷耀哉即将结缘的神明大人。
——或许?
结契的神明突然出现,产屋敷耀哉心情有点微妙复杂。
回程的马车,在意识降临的神明面前都绷得住气势,然而此刻男孩倒忍不住好奇心,在父亲看不见的角落,戳了戳沉眠的神明大人的衣袖。
唔。
不像诗文小说里是最光洁顺滑的绫罗绸缎,触感更接近于日常衣装,而且款式并不精细,基本就是书上描述的战国时期武士惯常的打扮。
产屋敷耀哉撑着头:神明大人的样子,有些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他读过太多东西,此刻反而记不起那个呼之欲出的印象。
在哪里呢……
…………
…………
靠近走廊的纸扇门合上,房间内昏暗而幽静。
神明大人安然沉眠于此。
产屋敷家主已经竭力准备了最好的寝具,但神躯圣洁庄重,凡人轻易不敢触碰。
男孩端坐在一旁,思量一番,探手将赤黑色的发丝理顺,散落在被褥外的也细心安顿好
——他行为毫无顾忌,多少也是自己身份带来的。
虽然不清楚具体实施方法,但产屋敷耀哉自认为也算是神明预定的祭品,既然是即将诞育孩子的亲密关系,稍微、稍微碰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何止是没关系。
被妻子狠狠训斥冷战对待的产屋敷家主,干脆将每日为神明大人整理仪容的工作交给耀哉。
接受这一切后的他还美名其曰,培养关系。
虽然懂得很多,但只有八岁的产屋敷耀哉冷漠看了眼父亲:“既然是神明的话,那世间的尘埃应当无法沾染祂的躯体……何必多此一举?”
他倒是没反驳‘培养关系’
“但睡眠时控制不了肢体动作,难免会——嗯,对吧?”
“不,神明大人睡姿很好的。”
他都观察一路了,也没见人家在颠簸的路上有啥动作。
产屋敷家主叹息着摇头:“但是耀哉,如果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四顾之下空寂无人,就算是神明大人也会心情低落吧。”
耀哉:“……在陌生地方醒来旁边还有奇怪的陌生人——这不是更可怕吗?”
嘿呀,这个就爱杠来杠去的杠精孩子。
……
总之,然而,就是这样。
一番你来我往、反驳、反驳无效之后,产屋敷耀哉还是默默接下了每天空闲时间陪伴神明左右的任务。
日复一日,就是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