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葬》七夜子

5、四

　　祁越在半月后拿到了她的剑，黑漆漆的，看着像没有开锋。
　　祁越试了一下点点头，倒是很锋利，比不上虹鸾，然而也不是凡品。
　　她提着剑走了，个子没有师父高，剑拿在手里像一根长长的棍子，也便没有师父那般玉树临风的样子，反而多了几分滑稽。
　　然而铁匠靠在门边吸了一口旱烟，望着那个沉默的姑娘，总觉得这姑娘这样往前走下去，是走不长的，说不定，连回都回不来。
　　罢了，人活着，各有各的命。哪管得了那么多？
　　祁越有了剑安心了许多。她有些明白师父原来到哪里都带着虹鸾的心情了
　　他没有伴，又太寂寞，除了那把剑，也没别的东西陪他了。
　　祁越的脸贴在冰凉的剑身上，像贴着师父冰凉细长的手。
　　师父从前心情好的时候，就拿自己凉冰冰的手搓她的脸，他的手都是茧子，搓的她脸都红了，师父在一旁笑得发抖，看她委屈了，就带她去买点心哄她。
　　这是师父心情好的时候，师父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想起师父那个时候，打了个寒战，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觉得，师父，真是，真是太苦了。
　　师父常常说自己是个疯子，无药可救。祁越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他的疯是什么样子。
　　沙漠里的月亮很大，宽广辽阔的视野里，它是唯一的光，澄澈明亮。然而每一个满月的夜里，师父都不会陪她看月亮。
　　那一夜，祁越才有些明白，师父说的日后要吃的苦还多着是什么意思。
　　那时他看祁越的目光里满是凶狠和敌意，还带着微微的渴望与苍凉。他的脸，在月光下苍白而诡异，青色的经络慢慢凸显，从脖子延伸到脸颊，沿着衣领，爬进更深的肌肤处。
　　师父压抑着嗓子吼她：\"祁越，你到外头去，不要让我看到你，也不要让你一点点的气味传过来，明早，再回来。\"
　　\"师父，你是不是生病了？师父，你让我看看啊。\"她第一次看到师父发病是在十岁的时候，在这之前，师父每个月中都会出去几日，也不会告诉她是去做什么。
　　师父到房里就关上了门，声音越发微弱了，像忍着极大的痛苦：\"祁越，你听话，不要回来……\"他插紧了门栓，\"暂时，别回来。\"
　　祁越在外头打着门，师父不开。她便决定听师父的话走出去等着，又因为担心，不敢走的太远。
　　她在一个沙丘边蹲下来，月亮惨白惨白的，寂静无声。师父起先还有痛得呻吟的叫声，后来便只剩下屋里混乱的桌椅倒下的响声。
　　\"要听话，要听话。\"祁越一遍遍告诉自己。师父说不能去打扰他，就是不能去。
　　可是，师父很痛吧？一定一定很痛。
　　祁越又跑回去敲门，\"师父，你让我看一看，我害怕，师父，我害怕。\"
　　祁越不知道里面的人在经历着什么。
　　因为门窗关得很紧，屋里是漆黑一片的，没有风，没有光，只有青年脸上的青色经络却像活了一样，蔓延过的地方，肌肉抽搐着，跳动着。
　　原本清俊的脸颊透出魔鬼一样的疯狂，虹鸾在剑鞘里清吟，雀跃般要跳出来。
　　他反手抓住虹鸾，门外小女孩叫的很慌张，他已经听到了哭音。
　　\"越儿……\"越儿你不要怕，师父就快好了，他想这么说，却没有力气。与此同时更深的渴望，从握剑的那只手，悄然传达到心里。
　　想要杀人，想要将这世上，所有的活着的人都杀死，包括自己，包括越儿。
　　他脑海里出现一个极漂亮的姑娘，叫他师兄。跟他说：\"你要用云苍，杀死所有会威胁到阮家的人，师兄，这是你学剑的意义，也是你活着的意义。\"
　　意义？他活着，就像一把剑么，杀人，就是意义？
　　那么，还要活着做什么，干脆都杀了，都死了！
　　祁越越来越害怕，师父其实没有初见时那样冷漠，他对她，一直是宠爱有加的。会哄她，会逗她，会教她练剑，甚至教她做饭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如果，没有了师父，那她，算什么？
　　虹鸾的清啸声带着杀意，祁越想绕到窗户那里，看能不能爬进去，然而门，一下子打开了。
　　那是祁越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幕，那夜的月色太过明亮，成了她脑海里一幅定了格的画。此后她同师父一样，再也不曾看过那样的满月，象征团圆美满的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