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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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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老旧的门,平时推开总有咯吱咯吱的让祁越发牢骚的声音,而这一刻,它却十分轻巧地开了。
师父的虹鸾第一次在祁越面前出鞘,他拿着那把怪异的奇长无比的剑,尖峰上映着雪亮雪亮的月光,剑气像风一样掠起两人的衣角和发梢。
师父脸上一片青色的恐怖花纹,眼里有血红色的光芒,他握着虹鸾,剑尖指着祁越纤细的脖子。
祁越想起师父说的,或许有一天,她会死在他的手里。这时候,她才知道,这不是玩笑。
师父仿佛是在竭力克制着自己,剑尖不曾前进,却也没有退开。祁越只是楞楞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变幻着,像他曲折颠簸的一生
祁越觉得,她虽然没有经历,却也明白一些的。
师父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唇,血气和痛楚让他清醒了些。他颤抖着说:\"越儿,你快跑,快跑。\"
他捡回了这个小小的丫头,他原以为凭着自己要护住她很容易,然而,他现在要让她逃命,躲得人,是自己。翻手为云覆手雨,究竟是谁摆出了这样荒唐的棋,让棋盘上的人辗转流离,不知所依?
祁越没有哭,她觉得师父需要她,“师父……”
“越儿,你走远点,师父怕控制不住自己。”他仰着头,剑气凛然,真气绕着周身,他强大地可以杀了想要杀的任何人,他却也弱小地收不住拿着剑的手。“越儿,师父没有办法了。”
祁越不想走,她扑上去抱着他,她还是很矮,只好搂着他的腰,喃喃地说:“师父,死也不会走,就算死一起,我也不要走。”
师父居然很高兴地笑了笑,他将虹鸾换到左手,有些笨拙却极快地斩下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
带着血的手指掉到地上,虹鸾也斜斜地插进了沙子里,微微颤动着。
师父捂着她的眼睛,说:“这一次不要看,以后,师父不会这样了。”
祁越和师父坐在沙地上,他没有止血,任由血流了半个时辰才由祁越笨手笨脚地包扎。然后两个人在沙地里,坐了一夜。
祁越托着腮喝酒,客栈里的酒不醉人,她喝了很多。
客栈桌子不够,小二有些抱歉地来问她能不能和别人拼个桌。祁越抬眼,是一个眉目清朗,笑嘻嘻的少年。
她也笑了笑,说:“可以啊。”
少年坐过来,很感激的样子:“多谢姑娘,我叫洛修。”
“人真多啊,要不是姑娘,我可得站着吃饭了。”洛修是个开朗的人,对上一个年轻姑娘,话就有些多。
祁越倒一杯酒给他,她许久没和人说话了,况且除了师父,见过的人手指头都数得清。“我叫祁越,有缘就喝一杯吧。”
洛修一饮而尽,啧了啧嘴,赞道:“想不到这里的酒还不错,多谢姑娘。”他嘴里又道着谢,手却不客气地自己倒了一杯。
祁越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人,初始有些惊讶,反应过来也不觉得讨厌。这世上,有好的人,也有不好的人,有活的辛苦的人,也有这样简单快乐的人。她今生,却已做不得这样的人。
“对了,祁姑娘是去走江湖么?”洛修似乎和谁都聊的来,跟她说话的时候和旁边桌上的几个路人也搭着话。连带着有时候也把祁越拉进了话题里,一顿饭倒吃的不寂寞。
她很久,没有这样子热闹了。
歇了一夜,祁越吃了早饭要结账离开,洛修站在门口,背着一把短剑,有些羞赧:“小越昨天说要去长安,其实我也是要去长安的,不如我们结伴一起吧。”
只过了一夜,他就将她从祁姑娘叫成了小越,这个男人的心性真像个孩子。
师父这么大的时候,在练剑,在出任务,在杀人吧,或许带着一身伤,带着冷漠的眼神奔走杀戮。怎么想,也没有这样的好运。
祁越说:“你去长安做什么?”
洛修猜测这样小的姑娘,应当是去闯荡吧,他便也这样回答,“男人走四方,我自当去长安闯一闯的。”说完又觉得对个姑娘说这些有点不好意思,便略略低了头,脸红了红。
少女的眼神在这一刻悠远复杂,有悲伤,有决绝,还有些很真诚的祝愿。她说:“我去长安是要杀一个人的,我杀完人就回家了,然后不会再来中原。”她无意识地抚着手里的剑,他们走的永远不会是同一条路,这个眼神真诚,带着正气的少年,会有与她,与师父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他的路走下去应当是行侠仗义,是意气风发,是师父这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的美好。
洛修怔了怔,看得出祁越不会同意和他一起。他很是失望,有些不甘道:“小越的仇人,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
祁越笑的开怀,一张经了风霜却依旧秀气的小脸仿佛江南的春花,在细雨里绽放了,有种难以表达的夺目的美。“谢谢你啦,等我了解了在长安的事,我就要回家成亲了。”
洛修难掩失望,还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说:“那你要小心啊。”
祁越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你知道长安阮家吗?”
“昆吾派阮家?”洛修有些惊讶,“你竟然不知道阮家,那可是江湖第一门派啊,哦,小越你是从关外来的,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个少年又恢复到初见时的健谈,“阮家家主当年就是凭借昆吾剑法威震武林,长盛不衰呢,现在的阮姑娘也是巾帼不让须眉,阮家在武林之首的位子上坐了几十年了。”
祁越的心口有些涩涩的,她低着头,喃喃的,“那,昆吾仙,昆吾仙呢,你知道昆吾仙吗?”
洛修随口道,“他啊,听说武功高强,但作恶多端,早被阮姑娘逐出阮家了,现在躲在关外吧,早先师父就告诉我,这是个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洛修还没说完,身边的少女就上了马,失魂落魄般地笑了笑,“我先走了,再会。”
这句再会,成了他们相识一日的最后一句话。此后山长水远,再无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