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61、羊羹

　　阜成门外有一座元福官，香火不算鼎盛，是个可以清清静静说话的地方。姜永清早打发过观主，等于包了整个场子。蒋萱被木槿虚浮着，一路过来，心中很是平静，水痕白石砌的甬道上间杂着几根枯黄的衰草。先进入正殿，上供着的是三清圣祖宝相庄严的塑像，蒋萱虔诚下拜，不为自己，而是为了身怀六甲的许氏，愿她能平安生产。转过后殿，是背倚青牛的太上老君，蒋萱又恭恭敬敬的上了香。被木槿搀起来，她们穿过第二重殿宇，自一道侧门走出，是一方敞阔的院落，两株郁郁苍苍的古松相对而立，见有人来，一只落单的雀儿“扑棱棱”的飞走了。回廊彼端连着一座亭子，这时候里头正有个修挺的背影负手而立。虽然离的远，但蒋萱还是一眼便任出了那人。
　　木槿同蒋萱耳语：“姑娘，人已然到了。”
　　蒋萱默了默，环视一遭，终于在二层的小楼上看见了抱臂看戏的方玉湛。四目相对，蒋萱盯视方玉湛良久，才发现其实他与那个人只有五分相似，比起前世的他，方玉湛的眉眼更凛然，脸孔也更锋锐。这人目光坦荡，丝毫没有引人入彀被拆穿后的心虚。蒋萱不是玛利亚，但她能理解几乎素昧平生的对方，在得知未婚妻的风流韵事后，心里大概比吞下半只苍蝇还要恶心。蒋萱抿唇，并没有理睬仍在亭子里无知无觉的杜敞，她冲着楼上的人矮身道了个万福。方玉湛一愣，不明白蒋萱是何用意，眼睛微眯，等着蒋萱的后招。可蒋萱起身后，只是与木槿低语一句，便扶着她径直按原路离去了。方玉湛看着一身素淡的背影渐行渐远，撑着围栏沉思起来。
　　蒋萱出来，姜永清正好迎上，见妹妹浅笑盈盈，还以为谈的很顺利。
　　“怎么？”姜永清只觉着二人这面见的委实太快，小道奉的茶还没刚搁下呢。
　　蒋萱仍然一派轻松惬意：“这里毕竟不方便，哥哥，咱们回家再说吧。”姜永清有些狐疑，在妹妹面上看不出什么，转而去打量叫木槿的丫鬟，见她露出不安的神色，渐渐地便收了笑。
　　……
　　“什么，你说那个杜敞也在。”姜永清拍案而起。
　　蒋萱心中有了决断，倒是沉得住气：“不是也在，是在咱们约定的亭子里。既然方工子是知道了秋月楼的事情，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哥哥、嫂嫂，”蒋萱起身给二人郑重一礼：“萱儿自幼没机会孝顺母亲，我想为母亲守孝三年，请哥哥嫂嫂应允我进宫，亲自同姨母表明心意。”
　　姜永清兀自愤愤，即便设身处地的去看，方玉湛情有可原，可他如此不计后果，就不怕两败俱伤。见蒋萱心意已决，他不由握紧了拳头：“既然他不仁就莫怪我们不义，萱儿你不必这般，我会禀明圣上，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
　　蒋萱看向许氏，祈求嫂嫂能劝诫一下他哥哥。许氏正叹妹妹遇人不淑，见蒋萱的神色，忙道：“结亲不成，也不用结怨，我虽不赞成妹妹守孝，但还是缓和些处置，这样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要强得多。”
　　蒋萱也再接再厉的表白道：“哥哥不必为了别人惹得皇上不快，此事便交由我先行处置，不行，哥哥再替我收尾。”
　　敌不过蒋萱的坚持，最后还是依了她，给她往宫中递了牌子。
　　蒋萱这边也紧锣密鼓的着手准备起日式羊羹，想敬献给皇后娘娘，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她很是花了一翻心思，用橘子汁、葡萄汁、玫瑰露、胡萝卜汁、自制绿茶粉、红豆沙还有牛奶，一切有天然色素的汁水，加入石花菜凝固成半透明的果冻状，趁着没有完全凝结时，在上面用各种花茶干果蜜饯坐化。蒋萱用心的打了腹稿，烹调能让她心情安宁，她很享受整个过程。找来四个扇形有沿儿的盘子，把熬煮融化的原料徐徐的倒入，用勺子和镊子以及代替裱花袋的布口袋在盘子里涂涂抹抹，很快四季里的春景就大功告成了。用绿茶粉的颜色表达春天那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浅绿，搭配上黄鹂鸟和近处的桃花以及写意的远山，仿佛能感受到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夏景是莲叶何田田，荷叶是用绿豆冲洗出的细沙做出来的，荷花则用糖水泡开的茉莉花表示，蜻蜓、蝴蝶在其间自在翻飞着。秋天用橘色来表示阡陌，因为是收获的季节，不仅有黄熟的稻田，自然还有挂满果实的林子，用红豆沙渲染出大片的枫林，当做背景。冬天是牛奶带来的纯白，一棵迎风傲雪的红梅，蜜渍的樱桃给了梅花最鲜艳的红，被大背景里的白衬托着，越发醒目。
　　连一贯处变不惊的木槿也看呆了去。蒋萱也没忘记嫂嫂和侄儿，做了些形状传统的羊羹留着给他们下午当点心。孟冬的天已然有些让人束手束脚，这个温度，很快的四幅羊羹就凝固了。蒋萱梳洗一番，打扮的清清淡淡的便带着她的点心进了宫。
　　这次是蒋萱独自求见，皇后娘娘有些意外，看着底下容色姣好的外甥女，皇后让宫婢快快搀扶起来。跟皇后娘娘说话就不用兜圈子了，那样不仅讨不到半分好，还会让皇后这样的聪明人厌倦。蒋萱便直言不讳道：“萱儿已然知晓皇上和娘娘要为我赐婚，”蒋萱跪地磕了个头接着道：“请皇后娘娘恕萱儿逾越，想请娘娘收回成命，趁现在还能有所转圜。”
　　皇后娘娘依然宽和的浅笑，摆手叫身边侍候的退下，才开口：“嗯，这是你的意思？”
　　蒋萱又是一礼，然后直起身子垂下头真诚的道：“是。萱儿与母亲缘浅，为进过半分为子女的孝顺，”蒋萱抬起头，直视皇后，坚决的道：“萱儿想为母亲守制三年，略进为人子女的绵薄孝义，请皇后娘娘成全。”话毕又是一个头磕下去。
　　皇后娘娘轻叹一声道：“也罢，是我们操之过急了，你既然有此孝心，我和皇上也不便阻拦。好孩子，你起来罢。”
　　“多谢皇后娘娘。”蒋萱起身，皇后抬首随意给她指了个座儿。蒋萱心领神会，欠着身子坐了。
　　皇后又与蒋萱闲话两句，因问起原何不见许氏，蒋萱便把嫂嫂有喜了的消息同皇后说了。皇后显然很高兴，扬声唤候在外间的宫婢。赏赐了许氏一些补养之物，另赏赐了蒋萱一件白狐斗篷，蒋萱叩谢过皇后娘娘，领了赏儿，被内侍送出了宫。
　　虞姑姑这才进来伺候皇后娘娘，跟皇后禀告道：“娘娘，姜大小姐敬献了糕点，您要不要过目。”
　　皇后闻言不由笑了：“还是个不通世故的孩子，半分糕点的事也没提。呈上来罢，上次在围场烹的炙鸡就很不错，皇上也赞不绝口的。”
　　虞姑姑依言将食盒摆了出来，皇后见了也是惊艳不已，同虞姑姑感慨道：“爱摆弄这些，真肖似她母亲。唉，可惜二妹妹是不能亲见的了。这才回来，与家人尚且生疏，再多留她几年也好。”
　　正字唏嘘感叹，皇上驾到，见紫檀桌子上摆开四色糕点，负手赞道：“梓桐好口福，给朕也添副碗筷来。”
　　皇后浅笑道：“皇上也舍得下口，这是萱儿敬上来的。”把蒋萱的意思跟皇上说了：“皇上头一回当月老，这红线便没牵成，可别迁怒上定庵呐。”
　　试菜太监给皇上布了一块牛奶羊羹，有宫婢捧上茶来。黄帝本是一时兴起：“同定庵有什么相干。既然他妹妹有这份孝心，便推脱掉就是。这孩子的手艺不错，你也来尝尝。”
　　此事在九五之尊那里真跟开玩笑似的，不等方玉湛的下一步行动，他老爹就被告知，婚事作罢。方墉有些号不准皇上的脉。回家见了老妻忍不住嘀咕：“这姜家大小姐或许真的品格不错，听说是没能跟着兄长守孝，想为母守制三年。”
　　方玉湛正好听了个话把儿，不由脚步一顿。撩帘子进了屋，便问他父亲：“什么三年？”
　　方墉吃了口热茶，搁下杯盏才道：“你与姜家的婚事作罢，皇上方才与我说，那姜家大小姐要守制三年，恐怕耽搁了你。”
　　方玉湛闻言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倒迟疑着问了句：“陛下没有迁怒咱家？”
　　方墉一怔：“何出此言，皇上还很是安抚了我许多话呢，哦，还有，过几日你大概会小有擢升。”
　　方玉湛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时候才回想起昨日蒋萱那屈伸一礼是什么意思，是谢过他曾经的救命之恩，至此两不相歉了罢。
　　韩宪也很快得到了蒋萱要守制拒婚的消息，弯弓搭箭，弓弦拉的好似满月，“嗖——”地一声，百步外正中靶心，刘仁在一旁喝了声彩，韩宪冷不防把弓抛过去，上好的弓很是有些分量，刘仁一惊，险险的才接住：“爷，您这弓比箭准头还好呐！”
　　韩宪朗声大笑，，反身回了后院。
　　就听刘仁在后头嘀嘀咕咕：“怎的才射了这两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