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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糖醋萝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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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才小跑着进了灶间,便被自家婆婆扯住了胳膊:“怎么样?都跟你说了些甚。”
李氏磕磕绊绊的学了一遍。桩妈妈心急火燎的听了,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这个锯嘴葫芦,瞧把你难为的。不是老大家的回娘家去了,哪个让你当个耳报神!可闷煞我了,我问你答总该会罢?”李氏唯唯诺诺点头。
“送过去的吃食用的可香?”
李氏想了下摇头:“可能是嫌咱的吃食太粗了,我回头瞧了几回都有一口没一口的。不过,人好看,吃饭也好看的紧。”
桩妈妈嘀咕:“要说是小姐吧,连个使唤丫头也没有。要说不是吧,一身的气派在那摆着。兑园的婆子说的含糊,不过银票子倒是给的爽快,五十两哩,啧啧,都够咱嚼用上一年了!”原地转了一圈磨:“难道是大爷的小腥儿?这是打京城送回来的?八成是大爷要说亲,才把人给打发到咱这儿来的。可是她说她是老太太的侄孙女,莫不是杜家旁支?对,要不也不会送来咱桩上……”
李氏虽然听得起劲儿,可却不明白她婆母瞎琢磨个甚:“您老莫想了,一日三餐的供着她不就是了。”
桩妈妈停下来狠瞪了二儿媳一眼:“你懂个甚!三餐也分个好赖,要不要拿钱买个丫头,这些不都得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才好办吗!”
见婆母要发火,李氏赶忙盛好了七八碗稀饭:“那娘,我去喊几个小的来吃饭。”
桩妈妈撵苍蝇似的挥手:“去去去,跟你说了也白搭,还得寻你公爹商量。”
李氏如蒙大赦,急匆匆的便去了。
桩妈妈拿托盘端了稀饭和烙饼去给当家的。郑桩头坐在长条凳子上抽水烟,见桩妈妈端来了朝食才搁下道:“人安顿妥了?”
桩妈妈递过去筷子,坐下边吃边道:“都妥了。跟来的婆子予了咱五十两,说是嚼用都从里头扣。”
郑桩头听着,埋头“呼啦啦”喝下半碗稀饭才应道:“嗯。往后都由着你安排。”
桩妈妈拿手抹了下嘴,把对蒋萱身份的怀疑一五一十的说了,接着道:“说是要住些日子,也不晓得是多久。五十两呐,住的时间短了,龙肝凤胆也伺候的起,要是一住一两年,只好跟咱们吃的一样了。”
郑桩头又拿了张饼:“你少盘算那五十两。龙肝凤胆咱也没有,白米白面不断顿的倒容易。”
桩妈妈歪了歪嘴,恨恨咬了口饼:“那使唤丫头要不要买一个,人家细皮嫩肉的,可不似干过甚活计的?”
郑桩头已然吃完,又开始吞云吐雾起来,想了半晌才道:“兑园来的婆子既然没交代,自然不消咱们使人看着。她们那边都没给,咱们也莫要多事。”
不买正好,省下七八两银子,过几日幺儿子办喜事,给他添个什么不是白捡的。桩妈妈主意已定,也不生郑桩头的气了。
蒋萱草草用了一角鸡蛋饼和小半碗红薯稀饭,正要收拾进食篮里,忽然有个含混不清的声音问:“你就是我三婶婶吗?”
蒋萱一惊,往门口看去,对上了一双清澈的圆眼睛,半掩着的门扇边扒着一个虎头虎脑矮墩墩的小娃娃,正用小狗一般的眼神好奇的打量着她。没等蒋萱否认,,又探出来两个更小的脑袋。这俩至多能有两三岁,正盯着蒋萱的朝食流口水。瞧着他们,蒋萱心中的阴霾去了大半,
冲着他们招招手:“我不是你们的三婶婶。过来,这里有鸡蛋饼,姐姐没怎么动过。”
那个四五岁的先进了来,身后是小跟班两只。蒋萱蹲下来,捧着盘子让他们自己拿。还是大一些的那个小男孩儿胆子肥些,上来接过盘子,扭身先给弟弟妹妹。最后剩了一块鸡蛋饼,她拿在手中,把盘子还给了蒋萱,还晓得道谢。蒋萱见她们凑在一处吃的满嘴油花,开心是如此简单,不知不觉又出了神。
“杜、杜小姐。这、这……”抱起最小的女娃,李氏手足无措的道:“小孩子不懂规矩,小姐您莫要生气。”
蒋萱微笑:“不妨事,我很欢喜他们,嫂嫂也不必太过苛责了。”
李氏一知半解的听了,神色还是很惊惶:“我把他们交给婆母,这就回转,再给您取些热水来洗手。”说完,慌慌张张撵着两个孩子便走了。
蒋萱站在廊子下细细打量这个院子。东西两边各有一间厢房,雕花的门窗,喜鹊登梅的花砖,还有窗户旁花繁叶茂的一架子木香。显然这里是给主家备下的,即便老太太永远不会来桩子上住,都得十年如一日的有人打理。雨已经停了,只留下湿润的风。李氏拎着一壶热水站在月洞门外看呆了去,只觉着木香花下立着的蒋萱跟仙子一般。
等李氏去了,蒋萱解开包袱,捡了一身衣裳换过。拆开头发,退了鞋袜,落了帐子,才躺在床上。熬了一夜,本该粘了枕头就着的,可是翻来覆去只是合着眼。她想了许多许多,有自省,也有假设……
花格窗子被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架子木香,翠色欲滴的叶曼间一朵朵粉白的花,散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蒋萱摘下镜衣,坐在圆杌上,通着乌油油的头发。绾好双环髻,就着冷水洗了把脸,从包袱里找出香脂匀上。蒋萱开始拾掇包袱里的东西。牙粉、刷牙子、香胰子、崭新的巾帕,一应洗漱时要使的,都搁去东梢间,那里现在大部分空着,有架四友图的屏风,浴桶,盆架子、衣裳架子,大底都是临时搬来的。把所有衣裳都重新折好,一件件的落在衣橱里,还有个小首饰匣子,里头不是她日常爱带的珠花,全是实心儿的金头面。蒋萱愣住,复又把匣子盖上,黑漆嵌螺钿拼出的正是海棠春睡图。蒋萱顿了半日,直至敲门声响起。立身从里间出得厅外,抽开门栓,桩妈妈同李氏都来了。
见蒋萱穿戴的齐整,桩妈妈方笑道:“小姐没歇个觉吗?我生怕她们吵着您。”
“歇了会子,劳妈妈挂心了。”
桩妈妈眉开眼笑:“小姐恁是客气。您也该饿了罢。”吩咐李氏把食盒搁在圆桌上。
“也不知小姐爱吃米还是面,早间您用的不多,听说都给了那些猴儿,我就擅自做主,给您蒸了米饭,新下的杨花萝卜,不知您爱不爱。”
蒋萱见盘子里的萝卜带着皮儿切的很细,红白相间,糖醋汁颜色略淡,应是用盐渍出了汤的缘故。还有用韭菜炒的水菜、酱烧的鲤鱼,熏腊炒的豆腐干和芦笋。
蒋萱能看的出来她们是费了心思的,扭身回了里间,把之前备好的小额银票子拿出来,形制外间,递予桩妈妈:“不知庄子附近有没有买卖零嘴的,妈妈捡着最好的买两三样。”
桩妈妈把银票攥在手里,心下欢喜,面上却佯装无措的问:“难道是这些都不合小姐口味,这可怎生是好呐。”
“不是,这些饭菜就很好。是不是附近没有糕点铺子?若是如此,哪日妈妈赶集,再替我买来便是。”
“附近就有卖果脯糕点的,小姐原来喜欢吃甜,我待会子就去。”
蒋萱颔首,冲着李氏笑笑。
桩妈妈暗自睨了儿媳一眼,赔笑道:“有是有,只是乡下吃食哪里入的了小姐的口,还是待我过些日子去镇子上,再替小姐买来罢。”
蒋萱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自顾自提起筷子直奔萝卜丝:“不碍的,你们歇着去罢。”
桩妈妈只得领着二儿媳退出来。李氏晓得自家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尾随在后。才出了小院子,桩妈妈忙去看手中票子,看清了不过二两的面额,才不甘不愿的把它拍在儿媳手里:“你去买果子吧。”
“可是……”对上婆母的眼睛,声儿立时低下去:“桃、桃花儿还没吃饭呢。”
邹妈妈不管,自己还憋着一口气呢,又想起一件事:“那你就快去快回,回来先给孩子喂饭,我去给她送点心。”李氏只得忙忙的去了。
乡间也没甚糕饼,李氏捡着槽子糕、山楂糕、蝴蝶酥、枣泥糕,各称了一斤,就这还剩一百个钱呢。李氏怕回头被婆母搜刮了去,又买了些陈皮、乌梅和瓜子。先去公婆的正屋,公爹不在,婆母正收拾碗盘。老远见她大包小包的回了来,桩妈妈便丢开了手。李氏搁下糕饼,麻利的接过手收拾起来。
桩妈妈剔着牙问:“买了些甚?都多少钱斤?”李氏一一答了。
桩妈妈听完捶胸顿足:“你全花了,一个大子都不剩?”
李氏惊愕:“娘,您莫吓我,杜小姐是交代花完的吧?”
桩妈妈想不到李氏能实在到如此地步,嫌弃道:“你去灶间看着他们吃饭去罢,旁的不用你问了。”
李氏惦记三个孩子,忙忙灰溜溜的去了。这下子桩妈妈可高了兴,拆开油纸包,从每样糕饼里都扣下一些,装在笸箩里,拿帕子遮了,等大孙子回来吃。
“小姐等的着急了吧。”蒋萱正在院子里散步,见来的是桩妈妈,只是点了下头。
“糕点放桌子上吧,还有,我有些换洗衣裳回头要劳烦李嫂嫂了。”
“不劳烦不劳烦,小姐尽管吩咐就是了。”见蒋萱仍在院子里踱步,转身自家先进了屋。搁下糕饼,见桌子上的饭菜只去了一少半,杨花萝卜倒是全吃光了,特意瞧了瞧腊肉和烧鱼,见芦笋和豆腐干动过,腊肉和鱼几乎没动。桩妈妈不信,又仔细看了看鱼,才发现鱼鳃那少了一边。
“桩妈妈瞧什么这般仔细。”
桩妈妈唬了一跳:“哎呦,小、小姐,没看甚。我这便把剩饭剩菜收拾好了。”
蒋萱冲着桩妈妈笑笑:“辛苦妈妈走一趟,舟车劳顿,我今日实在是乏了,那妈妈好走不送。”
拎着食盒快走到灶间了,桩妈妈越想越觉着杜小姐是老太太娘家亲戚,不是亲戚也是大家小姐,瞧这嘴刁的,。李氏正蹲着刷碗,三个孩子也蹲着在地上拿柴火乱划拉着。李氏用手背抹开额上耷拉下来的碎头发,瞧见婆母拎着食盒,忙起身接过。
“那院子有换下来的脏衣裳,你去拿回来,好生浆洗过,再送回去。”
李氏仔仔细细的听罢,才连连点头应诺。叫自家的大儿子看着弟弟妹妹,李氏洗干净手脸,才去蒋萱那边。
“晌午来的都是嫂嫂的孩子么?”蒋萱跟李氏闲聊道。
李氏早收拾好了蒋萱换下的衣裳,她很小心,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把丝绸的衣裳钩起了丝儿。将衣裳搁在簇新的篮子里,李氏从院子里的井里打来水,蒋萱在一旁看她干活利索,倒把李氏看的脸通红。
忙胡乱答了:“嗯,都是我养下的,一个个皮的很。”
蒋萱眉眼弯弯:“嫂子莫要客气,我很喜欢小孩子,方便的话,叫他们来我这里玩呀。”
李氏端着木盆,投干净抹布,边擦着圆桌边受宠若惊的,空着的手摆的像蒲扇:“他们泥猴子似的,可不敢来小姐这里。”
蒋萱也不勉强,随意拿过三包糕饼递予李氏:“那嫂嫂把这些替我给孩子们吧。”
李氏见蒋萱推过来的糕饼都没拆封,再是愚钝,也知道这些糕饼是单为了她的孩子才要买的。突然便觉着眼睛酸胀。她嫁来郑家六年了,孝敬公婆,友爱妯娌。家里的活计大嫂子从不沾手,谁叫她娘家没大嫂子娘家有钱呢。六抬的嫁妆一多半都是面子货,打那起,婆母见了自己便没给过好脸色。这些她都认了,可是连孩子也……
李氏低头:“多谢小姐。您要是真不嫌弃,我这便叫他们来。”
蒋萱会心一笑点头:“自是不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