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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青团 ...


  •   自冬至倏忽翻过了一百零五天,又是寒食了。明日家家户户的灶火都要熄灭,说是用了一年的火老了,隔一天从新钻木取新火种再用。李氏最近不仅要侍候一家老小,还得准备寒食和清明的节日食品。单单青团一样,就不知得费多少气力。好在鼠曲草早早摘了许多,舂捣出汁水,用它来和面,蒸出来的青团不似艾蒿青团那种黄灰绿色,蒋萱瞧着,还是这种颜色更好,碧绿碧绿的,像留住了春天的脚步。蒋萱见李氏分|身乏术,主动领着三个孩子在庄子里逛逛。季春,草长莺飞的时节,到处都是肆意生长的野菜。李氏的大儿子叫黑豚,却瘦巴巴的,上蹿下跳,活似一只猴子。二牛就好些,不远不近的跟在蒋萱和妹妹小桃花儿的身边,时不时的凑过来跟她们一处采些个野菜。荠菜开出碎米似的白花,虽然老了,但还可以采些来煮鸡蛋,吃了明目。开着黄花的是苜蓿,小桃花儿她们叫它“草头”,汤酱的、生煸的都很下饭,蒋萱这两日没少尝鲜。篱笆里探出细细柔柔的枝叶,是长得很像马兰头的枸杞头,枸杞头有些苦,吃前得先焯一下。蒋萱牵着小桃花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被春雨滋润过的小路上,边采野菜边玩。老远就望见黑豚带着柳条编的圈儿,斜背着小篓子跑过来,身后还跟着条温驯的柴火狗。
      “小姐,你瞧这是甚?”黑豚邀功似的解下篓子给蒋萱看。
      蒋萱笑道:“这是,水芹吧?在哪里挖的。”
      黑豚把柳圈儿戴在妹妹头上,指着屋后那片水塘:“那边多的是哩,还有蕨菜。”
      蒋萱说想去瞧瞧,一行四人外加一条黄狗,便径直去了水塘那边。是一个野塘子,不大,水草嫩生生的给镜子似的水面镶了个边。蒋萱识得的水草只有红蓼、田叶草、指甲花,对面岸边歪斜着两棵垂杨柳。水芹从水边泥泞的沼泽里钻出来,水灵灵成片成片的簇拥着,蒋萱挽袖子,叮嘱两个小的离水远些,她探着身子,又掐了许多。
      兑园
      杜敞自蒋萱去了庄子后,病了一场。这日却又反复了。老太太头上勒着头箍也才服下汤药。
      让郎中坐了,舜英上了茶水,老太太先叹了口气才道:“这孩子一直身体康健,成年累月都没个头疼脑热的,可这些日子总反复。纪先生你看这日常该怎生调理?”
      纪先生点头,捋了捋胡须:“公子忧思过甚,有伤脾胃,五脏不调才反反复复。病症贵在防微杜渐,日常还是要多宽宽心才好。”
      郎中说的浅显,老太太也明白这里头的关窍,遂叹了声。邹妈妈送走了郎中转回来,老太太捏着眉心吩咐道:“取纸笔来,我写一封书信,你拿着老太爷的名帖,五百里加急把信给我送出去。”
      邹妈妈应诺,也不多言,照着吩咐去办了。
      老太太提笔写好了书信,交给邹妈妈,起身去了杜敞那里。
      杜敞披衣坐起,清减了的面庞上双眼暗沉。老太太坐下,挥手撵人出去,准备了一剂猛药道:“你死心了罢!其实姮姐儿早有意中人了。”
      杜敞豁然抬头,满面都是不可置信:“真的!是谁?姑母莫不是在诓我。”
      老太太碾着手中的佛珠劝道:“那孩子不错,我看着他长大,品格门第,都与姮姐儿匹配。他们早两心相悦,你这横叉一杠子,算怎么回事呢。”
      杜敞盯着老太太的双眼,想从里头瞧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他忽然便泄了气,手背抵着唇,连连咳嗽起来。
      老太太焦急的唤人,又把郎中请过来……
      蒋萱领着三个小孩子进了灶间,李氏的青团已然蒸好了一屉,才出锅放凉,正是最好吃的时候。蒋萱领着他们一一洗干净了手脸,四人捧着六七岁孩子拳头大小的青团,坐在小凳子上吃起来。青团软润可爱,像晶莹剔透的碧玉,糯米的皮子筋道有咬头,一口下去,满嘴的青草香,这一笼都是马兰头香干馅儿的,咸鲜爽口,不输于豆沙、枣泥的。刚吃完正洗手,走来一个浓眉大眼的妇人,乃是桩妈妈的大儿媳冯氏,进门便绾袖子:“哎呀,杜小姐也在呐,我来迟了,二弟妹还有什么要帮把手的?”
      做青团的面早揉好了,豆沙枣泥馅儿也准备停当。李氏低着头道:“大嫂子歇着罢,也没什么活计了。”
      “那好,还是二弟妹晓得疼人,”捶了捶肩膀又道:“我一晌午也没闲着,清明要使的纸帆我都剪好了。”端过一笼新蒸好的青团扭身:“这是豆沙的罢,娘最爱吃,我去给她老人家送去尝尝。”给蒋萱道了个万福,款摆着便去了。
      蒋萱佩服的不得了,这位真是‘动口不动手’中的翘楚呐。
      李氏抿着唇,默默的包着青团……
      蒋萱招呼黑豚、二牛和小桃花儿去她那里玩,路过的门眉上都插上了柳条。所谓:清明不插柳,死了变成大黄狗。传承最有效的方法,大底就是这种恐吓加威胁了吧。让三个小朋友坐了,蒋萱进屋取来一摞子纸笺,裁出正方形,给小桃花儿折了只纸鹤,小桃花儿眼睛睁的大大的,珍而重之的接在手中,好奇的细细看着。黑豚也凑上来,蒋萱给他和二牛一人折了只飞机,教他们怎么玩。示范了一下,俩男孩都惊奇的不得了。忙忙的追上去,在院子里戏耍起来。蒋萱坐下来又折了幸运星和青蛙给小桃花儿,小丫头个个都视若珍宝。
      清明过后便是谷雨,日子一天天的匆匆过去。蒋萱面上随遇而安,夜深人静时不由得她不多想。随着十日渐长,兑园那边音信全无,桩妈妈心思也活络起来。起初还是试探,缺个什么,只说没有现成的,得去外头买。可这一买便遥遥无期了。一回、两回蒋萱就明白了,再不问桩妈妈要东西。好在她与李氏处得融洽,饮食上头大可放心。最近郑桩头的小儿子要娶媳妇,桩妈妈也忙得不可开交,因嫁过来的是大儿媳冯氏的远房表妹,最近这婆媳俩上蹿下跳好不亲热。
      “小姐小姐,这里有个蝎子洞!”黑豚兴高采烈的喊。
      蒋萱替李氏贴谷雨贴。刷上浆糊,把用朱砂画出禁蝎符的黄表纸“啪”地一下拍上去,大功告成,又查|封了一家。三个孩子跑前跑后不亦乐乎的翻找着蝎子的老巢。蒋萱手里拿着的都是黄表纸做的小符咒,也有大的像年画一样,都贴在门板上。最有趣的是画上印的字:什么‘谷雨三月中,老君下天空,手迟七星剑,单斩蝎子精’;‘谷雨三月中,蝎子逞威风,神鸡口一嘴,毒虫化为水’之类的。
      今日是男方过聘礼,桩妈妈她们都在前头忙着,再有半个月,新娘子就要进门了。蒋萱还没见过纯正古风版婚礼呢,少不得当日封一份礼,凑个热闹。
      过了三、五日,蒋萱叫来桩妈妈,把装了一只牡丹花钗的匣子给了她。
      “这些日子多亏了妈妈照拂,听说令郎喜事将近,这个——给新妇添些喜气罢。”
      桩妈妈原本冗长的脸立时短了几分,鱼尾纹啊、抬头纹啊、法令纹全凸显了出来,把匣子抢在手中喜不自胜的道:“小姐恁客气,我替我们家老三谢谢小姐赏了。”
      同桩妈妈虚与委蛇了几句,蒋萱便道了乏,桩妈妈这点子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忙又谢了一回,才脚下生风的去了。
      出了门,桩妈妈便把匣子袖了,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家屋子。急急把匣子打开一看,“呵!”酒盅大的一朵牡丹耀花了她的小眼,花瓣一片片的打的细巧,跟真的似的。桩妈妈哆哆嗦嗦捧起来在自己的头上比划了下,打量着镜子里富态许多的自己,桩妈妈狠了狠心,咬牙决定亲迎那天带出来,叫那起子黄脸婆开开眼。
      亲迎前一日是新娘子那边的来铺床晒嫁妆。前头热闹,李氏得帮着张罗,孩子是顾不得了,便又托付给了蒋萱。蒋萱管不了两个皮小子,一眨眼就泥鳅似的钻进人堆里不见了踪影。她只得牵劳了小桃花儿。小桃花儿个子矮,瞧不见人群里的热闹,蒋萱也抱不动她,四下瞅了瞅,那边墙角有个石头磨盘,斜斜的靠在墙边,底下用土挡住了,可巧的很。
      “桃花儿,来站磨盘顶上,姐姐扶着你。”小桃花儿依言上了磨盘,蒋萱揽着她,防止她不留神滑下来。
      “姐、姐,好多、好多的箱子呀!”小桃花儿牙牙道。
      蒋萱含笑回:“是呀,那些都是你婶婶的嫁妆,往后来你们家就不能常回娘家去了,衣裳啊、锅碗瓢盆啊,都得带齐全了才好。”
      因着蒋萱样貌出挑,观礼的人时不时要回头打量一眼,等那边散喜饼喜糖了,蒋萱便领着仨孩子回去自己院子去。
      今日恰逢立夏,闹了半日,四人都微微有些出汗,哄着孩子们洗了手脸,蒋萱拿出李氏早间送来的樱桃和青梅。本地的樱桃才上市,吃不了两回就要过季了,有花堪折直须折,有的吃也要赶紧吃。
      李氏午间先过到这边院子,给蒋萱和孩子们送饭。捡着鸡腿、翅膀等好肉块盛了满满一大碗。蒋萱看着便笑了:“嫂嫂放心罢,黑豚、二牛和桃花儿都听话的紧,你快去前头忙吧。”
      李氏真忙的脚打后脑勺,匆匆呵斥了黑豚一句,便往前头去了。才出院子,就见一个妇人探头探脑,瞧着是生面孔,李氏与她点头作礼道:“这位嫂子可是弟媳娘家人?”
      妇人笑道:“正是。敢问附近可有小解的地方。”
      李氏不疑有他,微微笑道:“这边是正房院子。我领嫂子去罢。”
      ……
      转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一早儿便热闹起来。蒋萱特意拣了身鲜亮衣裳穿了,给小桃花儿用胭脂红的丝绦绑了对包包头。前头热火朝天的搭了卷棚,亲朋好友、杂七杂八的,少说也得摆了五十来桌席面。古礼是在暮色四合时迎亲的,所谓婚,女字旁右边是黄昏的昏嘛。夕阳西斜,染红了半边天的云霞,才有渐渐清晰的唢呐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新郎官从喜轿里牵出新娘子,新娘子让全福人搀着,迈了火盆,去正屋拜了天地高堂,一对新鲜出炉的夫妻便进了新房。洒帐、揭盖头、坐帐,这些都是至亲女眷才能参与的,蒋萱不好跟着一起闹洞房,便把小桃花儿还给了李氏,跟着她娘瞧她的新婶婶去了。
      蒋萱回味着婚礼的细节,往自己的院子走。华灯初上,红彤彤的灯影在暖风中摇曳。
      “杜姮!”一个妇人在后头喊蒋萱。
      蒋萱条件反射转身,回首看去:“你是?”
      妇人从树影子下走出来,昏黄的烛光透过红纸灯笼照出一张熟悉的脸,脸的主人貌不惊人,可却有着标志性的雀斑。不等蒋萱看清她,便被一下子夯在头上,昏死过去……
      蒋萱做了个冗长的梦,自己在梦里浮浮沉沉,想起了前世的爷爷奶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爽利的顾妈妈,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走马灯似的在梦里冲着她笑着,这些笑容一一略过,最后定格在一张似曾相识的妇人面庞上,妇人三四十的年岁,眼角已经不可避免的有了细纹,消瘦的手却能绣出栩栩如生的百花来,妇人缓缓抬起头,眉眼里全是化不开的温柔。在梦中,嘴巴被人捂住了,蒋萱挣扎着想大声的喊那妇人—一句—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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