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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追寻 第二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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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客厅里传来的电话声把家意的睡梦打断了，黄素云进来叫他起床听电话。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哈欠连连，听着电话那头传来明仔的声音：
“家意，周晓晴的妈妈就在郊区的三里镇云海路那里开茶叶店，据说生意挺不错，这几年还开了分店，那家茶叶店叫卓记茶行！”
“真的？”家意倏忽之间醒转，“云海路那离智明中学很近啊！”
“我不太清楚，这是我妈告诉我的。”明仔继续说道，“她说当时晓晴妈开店之前回了趟乡下，主要是想找人帮忙打点生意上的事，加上后面茶叶店开业那些日子都还彼此有联系，所以才知道的。”
“卓记茶行？你没记错？”家意细想了一下表示不可思议。
“错不了，我记得晓晴的妈妈叫卓莲。”
“那印象中我还不只一次经过那里哟，我还进去买过烟，不过是一个男的接待了我，并没有看到晓晴和她的妈妈！”
“可能是刚好不在，所以没碰到！反正你可以有空去看下，她们应该还记得你的！”
“嗯，好，那谢谢你咯！”
“谢什么，你这人，以前没见你这么客气，对了，我还是不明白，你突然间找她们母女俩干什么？”
家意回头看黄素云还在那，也不好说破。
“以后再告诉你，就这样了。”家意挂了电话，黄素云走到他跟前，手里还拿着扫把：“那个人是明仔啊？”
“是啊！”
“明仔那孩子估计都结婚了吧？”
“何止是结婚，孩子都两个了！”
“所以说，你们啊，还不赶紧的！”黄素云顺势又絮叨了一番，“你哥哥整天地说忙工作，可你爸也忙不也照样成了家，我觉得是他要求太高了，我也听人说过爱看小说的人多半情路不顺，偏偏他还是个写小说的！”
“您这哪听来的歪理？”家意禁不住想笑，“我想是哥哥太高深了吧！”
“他那样我也惯了，倒是你啊让我放不下心，你以前认识的都不是些正经女人，好在你肯到学校教书了，到时候看到有单身的女教师，就要把握好机会，毕竟教师都比社会上那些女人斯文正派些！”
“唉呀，妈你就少操心了！”
“对了，我听见刚才你跟明仔说什么晓晴，她是谁？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熟啊，我想想……”
家意一下子急了，便拿话支开：
“妈，你说你要我找什么样的女孩呢？”
“就正派，脾气好，别妖妖调调的就行，最好能跟我聊得来，但也别太安静了些，跟你哥一样……”
黄素云还没说完，家意早已溜走了。
他坐电车来到了云海路的卓记茶行，装作不经意经过并进去买烟，虽然他强装镇定洒脱的样子，但还是无法调整复杂紧张的心情——对于晓晴，他其实既渴望见到却又害怕见到，他害怕她变了模样，变成他无法辨认出来的样子，又害怕她早已把他忘记，而开始有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喜怒哀乐——想要得到的结果即将揭晓，他却莫名地担忧起来。
“先生，要点什么？”进门时，一个中年女人说着蹩脚的普通话问道。
“一包中华牌香烟！”家意即刻收回了凌乱复杂的心情，认真的看了一下那女人，她大概一米五几的个儿，身材微胖，脸上没什么皱纹但皮肤有点松垮，那犀利的眼神里饱藏着世故——虽然历经十年世事变化，但却就像那年在公园里一眼认出来那样，那情景如此熟悉，仿佛就在昨天——家意也没想到自己曾经那样目空一切，而在兜了一圈之后竟又会做着与十年前完全重叠的事情，究竟是他对生活妥协了，抑或是他终于悟出了生活的真谛？他心里正茫然，却见对方利索地从玻璃柜里给他拿了香烟，并递给他。
“我看你很眼熟！”对方先说出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是吗？我也看您特别眼熟，好像……”家意接过香烟，故意地拐弯抹角。
“你是不是以前……”老板娘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搜寻记忆，既而十分确定，“你应该就是好多年前教过我们家晓晴那个……嗯，对了，估计是了，周晓晴，你记得么，我女儿啊？”
“哦，是的，我记起来了，您是晓晴的妈妈，以前还在我们楼下住过吧，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家意装作刚刚想起来并十分惊讶的样子。
“谢家意，是这个名字吧，我没记错？”晓晴妈说完发出爽朗的笑声。
“是的，我就是家意！”
“这世界真是小，家意，你没什么事吧，要不，坐下喝杯茶吧，难得在这碰到！”老板娘走出柜外，来到外面一张茶几旁，“家意，快坐下，喝茶！”
那是一张树桩形的茶几，旁边是小树桩凳子，跟地板连一起，茶具也是古色古香，老板娘熟练地给他泡了潽耳。
“快喝茶，别客气！”
家意盛情难却，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顺便溜了一眼四周，看见靠壁立着高低不等的放茶叶、烟酒的展柜，除此之外立有一座神龛，神龛上放着水果和香炉，香炉里有几根香的残烬。
他发现店里只有晓晴妈一人。
“你们那边人在祭祀方面倒挺尽心的！”家意叼起一根烟顾左右而言他。
老板娘道：“逢年过节并初一十五都是要拜的，虽说离开了家，但这风俗不能落下，神明还是要信的，尤其是我们这些做生意的！”
家意虽不太懂，但还是点点头应和着。
“我知你们家肯定是不信的！”老板娘苦笑道，“你的父亲是医生，这神明是与他对着干的，你们家哪里信这些。”
“医生也有治不了的病，这信有信的好处！”家意答道，“我也愿意信它有。”
晓晴妈听了这话，觉得颇合心意，便又寒暄道：“家意，你现在在哪上班啊？我还记得你当年读书是很厉害的，应该都是握笔杆子的工作吧？”
“您记错了吧？读书厉害那个是我哥！”家意弹了弹烟灰道。
“不，你是你，你哥是你哥，我分得清，当时听明仔妈说你成绩比明仔好多了，将来是肯定可以上大学的！”
“嗯，大学也分好坏，算不了什么！”家意接着说道，“我是读师范的，目前在智明中学教高二，不过现在是暑假没什么事。”
“高二？我们家晓晴现在读高一！”
“是么？那她过完暑假应该念高二才是。”
“对啊，过完暑假就高二了！”晓晴妈似乎想到了什么，“欸，那智明中学不就在这附近吗？”
“嗯，是的，从这里走十几分钟就到了。”家意道，“我想晓晴如果在这个学校上学的话那就挺方便的！”
“咳，她哪里考得上你这个学校啊！”晓晴妈叹气道，“她现在就读的那个学校远，要住宿，她又娇气得很，说住不惯宿舍，受不了每天要排队洗澡，她洗澡又特别慢，做什么事都磨磨蹭蹭的，也不大会做人，宿舍没几个跟她好的，一天哭哭嚷嚷地说要回家，把我给气个半死！”
“是么？”家意讷罕，他的内心总是不大愿意触碰到晓晴的缺点。
晓晴妈只是摇头叹气，旋即又开始刻意地逢迎：“不错啊，像你们教书的，挣的是政府的钱，铁饭碗，收入稳定，以后老了还有退休金，每年都有假期，多好，哪像我们做这些小本生意的，一年到头地忙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我们就挣些小钱，不像你们挣的是大钱！”家意谦虚了一下，转而又忍不住问道，“怎么今天就您一人，晓晴不在么？”
“晓晴啊，我正想说她呢，大暑假的，被我轰回老家去了！”
“怎么？”家意一脸的惊讶。
“你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地没心没肺，正经要她帮点忙，她就跟我玩各种花样，说要看书，不知看的什么书，我叫她看着铺头，她就给我把心放在电视上，老是给我收错钱，我要是指望她我估计就得倒贴家财，我说你去老家你外婆那，看看你表姐表弟表妹们，看看人家暑假在干嘛？再看看你，你享福不享福，她就闷声不吭地拿着几本书回去了，你说这气不气人，我这辈子要死也是被她气死的！”
家意听她讲完便笑了起来，心想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他心中暗自惊喜，脑海里好像浮现出了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那她应该快回来了吧？毕竟马上要开学了！”他试探地问道。
“现在我催她回来，她倒是不回来了，她现在发疯，说她不读书了！”
“这怎么可以？一定要把书读完才行呀，您还是劝劝她吧！”家意急了。
“我也是这样说的，我说你再怎么着，也得把这三年高中给念完，你就算每天就在里面睡觉，也好过你在家没事干，被左邻右舍看笑话，可她死都不听，说就是不读了，读不来，没法读，我说那好，你就一辈子留在乡下，去嫁个农民，只怕人家都还不要你，她居然说不回就不回好了，我也是拿她没办法！”
家意忍住笑道：“阿姨，小孩子这个时候判逆期，都是这样子的，我以前还不是跟她一样，总之您一定要劝她，免得她以后后悔。”
“是啊，我也这样子想，我想她现在肯定是不会往长远点想，等她以后大点想明白了，那还不得怨我！”晓晴妈眼神里颇有点无奈，语气上有那股经年的心酸痕迹，“再说，她现在还小，不去学校，去见工也不会有人要她，呆在家里帮忙，给左邻右舍看着也不像话，我不指望她能有多大出息，最起码要把书念完，让人觉得体面，你说是不是？”
“嗯，所以您还是赶紧想办法劝她回来吧！”
“我是这样子想的，关键这臭丫头从小就不肯顺着你，上了高中她说她就从不听课，她说她完全听不懂，数学难得她想自杀！”晓晴妈叹了口气，“家意，你说，这高中真有这么难吗？还是我们家晓晴太笨了！”
家意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慢慢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觉得数学超简单，语文比较难。”
“是吗？不过你们家都是聪明的，自然是觉得简单。”
“哪有？”家意笑起来。
“家意，今天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你又是个有点知识的，还那么关心晓晴，我想你必定是个好老师，要不你给我留个你的工作地址和电话号码吧，希望以后都能常联系！”
“嗯，好的！您一定要劝好晓晴，她要不想住宿舍，想到近些的学校，回来也是可以商量的，毕竟我也不想看她这么自暴自弃。”
“嗯，你心地真好！”晓晴妈似乎有点感动，“要不那烟我还是不收你钱了！”
“别那么客气！”家意慌忙道，“别人也就算了，主要我从小和晓晴认识，虽然时间也不久，但我都一直把她当妹妹看，还时常会想起她来，今天在这遇到您，也算缘份吧，不过就是不知晓晴还记不记得我？”
“记得！记得！她常常向我提起你，说小时候那个哥哥，不知现在去哪了，她是有提到过你！”
她还记得我？家意在心里反复拈量这句话，竟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按年龄算，晓晴她其实应该念高三了呀，怎么还念高二呢？”家意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忽又故作疑惑地问道。
“她成绩不好，之前有留过一级。”
“哦，我明白了。”
“我也寻思着她要再留级，估计到时候大学还没上，那年纪就快可以嫁人了，她自己也是迷迷糊糊地，我们都快急死了，就她一点也不急，你说那才气呢！”
这话说得家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继续附和了几句，之后留下了联系方式和地址，颇有点失望地离开了。
傍晚，慕清在阳台旁边弹着钢琴，家意坐在沙发上抽烟，他们一直静悄悄地，直到黄素云出门买菜，家意才开了口：“我今天去找她了！”
慕清停止了弹琴，回头问道：“找到她了么？”
“找到了，可惜没见到她，但是见到她的妈妈。”家意带着失意的语气，“她妈妈说她回老家了！”
“是么？不过没事，开学了总是会回来的。”慕清不急不缓地安慰道。
“具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好在晓晴的妈妈好像特别喜欢我，还留了我学校的地址和我的联系电话，你说，接下来是不是会有什么事发生？”
“能有什么事呢……周晓晴读几年级了？”
“哈哈……”家意突然打了一个响指笑起来，“过完暑假就念高二！”
“才念高二？”
“你少见多怪了吧，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十五六岁就上大学！”
“那就正好可以当你的学生。”慕清顺着他的意道。
“唉，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你知道吗？之前于涛叔叔介绍我去那个学校教书，也没问清楚，开始说是教高二数学，今天又突然间说是教高一语文了，教高一也没什么，关键是我本来是教数学的，这语文可怎么教得来？”
“这个学校找老师这么随意么？”慕清十分吃惊，既而笑道，“不过语文这门科目，就算不听课，查查字典，看看参考书也是能学会的！”
“咳，你就别笑话我了，你知道我从小语文不行！”
“那你就更应该好好补课，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了，你要是想这么就放弃这份工作，到时候妈又得说你了。”
家意听完沉默了一会，忽又聊起了晓晴：“我不知在我眼中像谜一样神秘的晓晴，在她妈妈眼里，却毫无可取之处，我见到她妈妈后就听她讲了一堆晓晴的坏话，心里总觉得有点奇怪。”
“你大概是有点害怕，怕她根本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美好。”慕清道。
“也没有这么复杂。”家意像是在自我安慰，“她妈妈说的那些缺点，原本也是她小时候就有的了，她厌学，不善交际、不懂世故也是我能预想到的，要不这样反倒不太像她了。”
慕清便又回想了过去，并借着家意对晓晴的描述，想像着她长大了可能会有的改变，一下子竟走了神，他好久不曾这样聚精会神地想过一个女人，此刻他平静的内心如同湖面的涟漪，就那样悄悄地被一阵神奇的和风轻轻掠过，只是他从来不是个放任感情的人，他知心动从来都是偶然发生的事情而非情之必经之地，他并不担心这一闪而过的情愫会让自己陷入思想的迷宫，他也不会为这偶然的心动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唯一值得一提的其实是亲情的重新降临，他与家意当初因为学习和工作而疏远，从未曾有过可以互相碰撞的想法，又加上互相看不惯对方而逐渐生分，现如今，他们似乎因为一个女孩的共同记忆而又找到了小时候睡上下床时那种不须多说却能彼此明了的兄弟之情，又回到当初彼此推心置腹的融洽状态，这种状态来得突兀，让他们的母亲都觉得奇怪。
黄素云买菜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中断了谈话，屋里变得静悄悄地，她心里纳闷着，但还是憋着不说。她虽然经历的岁月不短，但却依旧像女孩时期一样迷糊，毕竟她自从结婚之后就不曾工作过，也不受外界诱惑，她愿意躲在狭小的世界里相夫教子，默默数着手中逐年减少的岁月，尽管外人看来她温柔体面而幸福——丈夫是内科医生，有一栋三层的楼房，每月仅靠收租便可养活家庭，可以不怎么操心家计……但她始终不这样认为，她时常在别人眼中的幸福生活中钻着牛角尖，每晚因为那些平常人都不会觉得是烦恼的事情而展转反侧，就像被两个儿子无意中冷落、与慕清找不到话题、丈夫工作繁忙聚少离多这样的事情。
她走进厨房里忙碌起来，心里总埋怨着，家意走进来帮忙，她回头看着他帮她择菜的样子，心里那些气竟然神奇地烟销云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