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开学 第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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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九月一号那一天是谢家意在离开学校六年以后又重新回到学校生涯的第一天，只是此时他的身份是一名教师而非学生。
智明中学算不上市重点，但也不算太差，家意当初就在这里读的书，他一早就到了学校——路旁桂花飘香，清新怡人，在路上他遇到好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当初教他的那些老师们现在还在，他们有的还继续当老师，由他的老师变成了他的同事，有的已经由班级老师升为学校干部了，他觉得既亲切又别扭。
看着新一年的莘莘学子陆陆续续来到学校，他不禁又一次地觉得自己老了——第一次是听到明仔两个儿子叫他叔叔的时候。
高一2班的教室门口贴着花名册，一张张稚嫩的脸凑在门边，有的伸长脖子，有的踮起脚尖，他们都在寻找自己名字对应的位置，准备进去对号入座。
“婷婷，你顺便帮我看一下！”
“顺便也帮我看一下！”
“泽珊，你是第二组第三排！”
“有老师来开门了，我们快进去！”
……
家意手中也有同样的一份名单，他心里默念着那些名字:
柯晓华、张昊、刘妙思、李婷婷、于明川……卢倩倩、陈力新、林淑慧、胡东旭、章泽珊、周晓晴……
周晓晴？家意的目光集中在这三个醒目的铅块字上面，一颗心升到了喉咙上，是她么？但想到她已念高二，瞬间便又否定了。
同学们都基本入座了，他们都在不停地东张西望，搜寻之前认识的同学——刚开学大家都还没把心思从暑期的惬意生活中收回来，他们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愁眉不展，闷声不吭，整个班级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
家意把所有人扫视了一遍，似乎并没有看到神形像晓晴的女孩，他对着花名册的顺序对号入座，那个叫晓晴的女孩坐在第三组倒数第二排，他看到的是一个胖嘟嘟，小眼睛，戴着黑边眼镜的女孩在那叭啦叭啦的说话，那个人见他朝她看，便吓得再不敢说话了。
教室里有点吵，大家都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安静一点，要点名了！”他拍了一下讲台，下面才渐渐静下来。
“柯晓华、张昊、刘妙思、李婷婷、于明川……”他开始点名。
教师生涯的第一天，看着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想想长大了的晓晴也是如此，想想往后每年都会重复的这一天，最不易感伤的他也开始感叹手中的时光如白驹过隙，留也留不住——这是一份能清楚明了地感受自己慢慢老去的职业，他轻轻叹了一下，目光里有丝丝无奈。
“这个排位是暂时的，再过几天我会按照实际情况帮大家重新安排座位！”接下来，他开始介绍自己，“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我的名字叫谢家意！”
他说完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了黑板上。
“哇，字写得不错，漂亮！”下面有几个调皮的男孩鼓起掌来。
家意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异常，被这么一说，倒禁不住回头端详了一下自己写的字——原来他的字写得这么好，他心里感叹着，他好久不曾写过字，似乎到现在才想起自己的字是长这个样子似的。
“不是叫谢慕廉么？”学生张昊插了句嘴。
“这你也知道？”家意笑了笑，接着道，“大名叫谢慕廉，小名叫谢家意，这样子行了吧！”家意的证件名确实是叫谢慕廉，当初黄素云为他另起了谢家意这个名字是为了念粤语的时候顺口些。
“你还有两个名字？”孩子们纷纷问道。
“嗯。”家意点点头，一点没有老师的架子。
“你怎么是教语文的？看上去像教数学的！”又有学生问道。
“这有什么区别么？”家意不解。
“这区别可大了！不过也好，终于有个语文老师不是老头了！”
“……”
“对啊，以前的语文老师我们都叫他催眠大师！”
“哈哈哈……我们之前那个也是哦！”
“我们以前那个是个老头叫地中海！”
“我们以前那个是个胖子叫大脸盆！”
“哈哈哈……”
同学们跟刹不住似的，议论纷纷。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家意再次敲了一下讲台，等到大家陆陆续续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慢慢道：“见到我都很开心是吗？”
“是！”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家意在他们如此活跃地带动下，终于还是笑了起来，但当他看到第一排只坐一人的时候，却又变了脸色。
“怎么这么好的位置都没人坐？谁愿意坐到前面来？”他问道。
教室里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动静。
“为什么都不喜欢坐前面？”
家意刚问完，下面又纷纷狡辩起来：
“我们不喜欢吸粉笔灰！”
“我们怕挡到别人，没办法，身材太好了！”
“我们也怕老师讲课喷口水哦！”
……
“好了好了，我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所以你们心里面想什么，我也是知道的。”家意走到讲台下面，“我也不说什么了，希望大家以后都能把聪明放在学习上，大家互相配合，提高成绩，好么？”
“好！”
“现在我们这个班级总共有52名同学，我想你们都认识我了，但是我不可能短时间内认识你们这么多人，我想趁今天开学第一天，时间比较充裕，让大家以书信的形式写一下自我介绍，还有对我的一些建议或意见，写得越详细越好，这样我才能更好的了解大家！”
“好！”下面几个男生开始拍着手回应。
“不过大家也不要乱写！”家意强调，“千万不要来告诉我说老师你长得太丑，老师你需要整容什么的，讲些有意义的好吗？”
家意说完下面开始哄堂大笑。
“也可以写关于你们自己的一些兴趣爱好等，总之一切能方便我认识你们的都可以写。”
家意说完之后同学们便纷纷拿起纸笔写起来，男孩子们交头接耳，私相传递，捧腹不已，女孩子们则遮遮掩掩地生怕被看到，一时倒忙得不亦乐乎。
开学第一天很快过去了，家意投入到工作里面，倒也不多想晓晴的事了。
那天晚上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浏览学生们写给他的书信，他现在基本上知道了每个学生的兴趣爱好，这个班的男孩子大多淘气得紧，让他总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女孩子则都比较早熟，好多女生把日常自己喜欢吃的那些甜点零食，喜欢的明星和球星都写上去了，有几个还大胆地问他结婚了没有，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可以帮他介绍对象，家意看了只是皱皱眉头，也不当回事。
末了发现大部分学生在纸条上传递的有用的信息基本上就是希望他能把学生当成朋友，平时授课的时候不要尽照课本里面的讲，可以讲些课本之外的有趣的事情，可以多和他们聊天玩笑之类。
“老师，你要是牙齿白一点你就很完美了！”看到比较淘气的他不禁念了出来，坐在一旁看时事新闻的父亲谢晖被他这一句触到笑点：“你的学生？”
“可不是！”家意皱着眉头，“都说别拿外貌说事的了，又不是选美比赛！这还有一个，我念给你听……老师，我觉得你太过严肃了，但是当你笑了之后我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严肃了，因为你还是不笑好看一点！”家意念完很不屑地道，“我跟您说，真的，在我们那个学校里，我其实算最年轻帅气的了，他们还那么挑剔！”
这会儿黄素云刚好走过来，便补了句：“你确实也就小时候好看些。”
“何必说话这么直接呢？”家意皱了皱眉头。
谢晖和黄素云只一旁笑着。
“那您说如果换作我哥，我这些学生会这样子开他玩笑吗？”家意忽然问道。
“你讲这些做什么？你哥哥和你不一样性格，怎么比较？你也不用总处处跟他比！”黄素云道。
“也没有总跟他比！”家意掩饰着，忽又道，“不过他那么一本正经确实也没什么可以开玩笑的，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家意点起一根烟，继续阅读剩下的内容。
又有一张匿名的纸条让他颇为头痛，那纸条上面大义凛然地写道：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当我们不懂得珍惜的时候，我们无忧无虑地虚度着年华，可是我现在都不记得了，我零岁到五岁时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好像得了失忆症一般，据说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据说那个时候有两个哥哥很疼我，可他们真不应该在那个时候疼我，我根本就记不住的——我记不住我的快乐！当我有点记性的时候，我却每天都被关在一个只有四面墙，四个窗，两道门的房子里，每天只能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每天都被逼做枯燥无趣的习题，记忆中发生最多的事情就是考试，这记忆如此苦涩而难忘。
他们告诉我不要浪费时间，仿佛只有被关在这么一个无聊的地方才算不浪费时间，可是时间其实无论怎么花都比花钱浪费些，因为我们总是作不了时间的主人，我们是时间的傀儡，因为我们总是觉得自己花对了时间，过了之后又觉得花错了，可是却不能把它退回来。
谁又能说每天发呆只是浪费时间呢？假如我只剩下三天的生命，我也许就只剩发呆了——生命是白纸，意义都是人定的，谁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最后再回头看自己所定的意义，会不会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家意觉得这学生似乎偏激了些，但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这些也确实触动到了他的痛点，一缕忧伤涌上心头，他不知要如何去劝导这个学生，于是决定去找慕清。
“这张纸条上面没写名字，但我知道就是那个叫卢倩倩的女孩子写的，因为只有她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余下的五十张纸条上。”家意告诉哥哥。
“她成绩不好么？”慕清看完之后问道。
“不太好，是班里唯一一个留级的学生，据说还是花钱进这个学校念书的。”
“她说的这些其实也没什么错的，时间原本就是不可把控的，你也不必去纠正她的想法，毕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平时定是比你还想得多些的，只是人一旦陷入了这样的想法，就会过得不快乐！”
“那怎样才能快乐起来？”家意疑惑地问道，仿佛那是自己的问题。
“让她分散注意力，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把生活理解得简单一些，毕竟好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的，思想也是，每个想法独特的人都容易变得偏执。”
家意听得懵懵懂懂地，心里正寻思着要如何跟那学生解释这番话，却听慕清问道：“晓晴的妈妈还没和你联系么？”
“没有，也不知道晓晴回来了没！”家意便又转移了注意力在晓晴身上了。
“或许再过段时间吧，而且你已经知道她住在哪里了，自然以后还是可以见到她的。”慕清安慰道。
“可是我现在越来越疑惑了，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呀？”
“你见到她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万一见到她发现我并不喜欢她，那我岂不是很难堪？”
“我想你最应该担心的是她喜不喜欢你才对。”慕清提醒他，“感情总是要经过种种质疑和猜测的，哪有一帆风顺的呢？”
“那你觉得我这几天还要再去找她么？”
“这个你自己作主吧！”慕清似乎并没有多大热情。
“我想……万一晓晴真的弃学了呢？一直在老家不回来？”
“不可能，她妈妈在这里工作，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在老家生活？”慕清一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的事情。
“可是，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如果她妈妈带她来找我，她成了我的学生，可能一切就变了，我是她的老师，怎么能喜欢她呢？”家意依然患得患失地。
“你教高一，她怎么可能成为你的学生？”
“是啊，我怎么忘了？可是……在我们学校，她还是得叫我一声老师啊！”家意还是无法安心，甚至后悔了当初对晓晴妈的承诺，他现如今已无力做太多反叛的事情。
“你现在担心这些未免为时过早，等你和她见了面再说吧，其实主要还是要看她喜不喜欢你。”慕清有作为一名旁观者的那种清晰的头脑。
“那她最好是要喜欢我，要不然，我就白受这么多折磨了。”家意把手中的烟掐灭，靠在椅背上，“我这个人不喜欢在生活里做梦，我一般想到就一定要将它实现，实现不了我就不会再想，要不然就太痛苦了！”
“期盼得太苦，实现了便会更苦。”慕清冷冷地接道。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没有什么可再期盼的了。”
“那就等实现了再去解决新的痛苦！”家意说完望向窗外的天空。
那天上课，家意特意拿眼睛瞄了那卢倩倩几眼，那女孩就坐讲台下面的第一排，她留着短发，皮肤白皙，眼睛虽然不大却也颇有神釆，目前没有人跟她坐一起，家意也不作安排，她不经意间也见到家意在看她，便唬得整节课都不敢造次，只假装认真地听课。
下课时家意走下讲台，把那张纸呈在她的桌面上，问道：“这是你写的么？怎么没有名字？”
卢倩倩拿起来看了看，愣了半天，后又把那纸翻了个面，讪笑道：“您看反了，这边才是我写的！”
家意接过来一看，果然见背后用铅笔又写着几行字：
请您老人家对我这种差等生作以下两种处理：要么优等对待，要么放任自由，当然了，优等对待就等于放任自由。上课请尽量别提问我，因为我不会的，你也休想从我口里得知点什么，真的，我什么也不懂的！而且各种事情，能自己解决的就尽量别让家长解决，他们也要忙的，另外，我会模仿父母签名，要签名，我这里有一打，没有必要等考试不及格的时候才要，好了，就这么多！
——卢倩倩
就这当儿，那后排的男孩子们都纷纷站起来，探着头笑着起哄道：“卢倩倩，你写什么，情书？还是什么少儿不宜的吧？”
倩倩一听气得把桌子上的语文教材卷成一卷，转身一脚蹬到椅子上，拿教材猛敲他们的头，喝道：“叫你们胡说八道！”
那些男孩子便又闪躲着，嘴里骂着“母老虎”、“男人婆”什么的。
家意原来还站在旁边看热闹似地边笑边看着，片刻后才记起自己是个老师，便又忙制止道：“别玩啦，你们后面几个，也少说几句话吧！”
家意刚说完，那倩倩就忽然回过身来从他手里抢过那张纸，笑道：“还回我啦，剩一点空白的还可以当草稿纸用！”
“你还真是会废物利用呢！”家意皱了皱眉，又严肃地道，“你以后写什么别总用铅笔写呀，好歹也是高中生了是吧！”
“唉，用铅笔方便修改嘛！”倩倩大言不惭地回怼他。
家意知她向来调皮，便也不想费口舌跟她讲太多，只问道：“那背后的又是谁写的？”
“那个是我以前的同学写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我作业本的背面写了这些，以为是被罚抄的课文什么的，要知道就不交上去了。”
家意自然信了她，也不再深究。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开学 第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