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抄》有苏未央

23、狼狈（十一）

　　第二十三章
　　临近中元，今年母亲心血来潮，让赵于役扎起了河灯，但他们一个山里的村庄，上哪里找河？倒是有几条溪水，但浅浅的水流，那里托得起河灯呢？
　　腹诽是腹诽，但赵于役还是一大早就拿了竹条，坐在院子里摆弄。
　　虽然以前没有弄过这东西，但跟做纸鸢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吧？
　　细细的竹条在指尖穿梭，赵于役有些心不在焉，原因是那棵杏树上传来的读书声：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树枝摇动，一角衣袖垂了下来，今天山神大人卧在树枝上读书。
　　每当赵于役的父亲出去打猎母亲去取别人家送来的缝补的衣服时，赵于役都会像这样坐在树下面听青木神念书。
　　若非青木神曾用利齿抵着他的脖子说要取人性命，也许赵于役真会生出“这样也不错”的念头来。
　　“于役……赵于役……”
　　青木神念着念着就跑题了：“你爹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跟你念的诗一样，君子于役……”赵于役小心用细竹条编出花的形状来，头也不抬“我爹他不认识几个字，听到这句话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是吗？”
　　隔着树叶，赵于役都能想到青木神那挑着眉毛略带嘲讽的笑。
　　“我的夫君从军远行，不知他何时能回来？”出乎意料，青木神并没有说些嘲讽的话，而是解释起了这句话的意思：“我倒觉得你这名字起得挺好的。”
　　“是吗？”赵于役不置可否。
　　事先涂了色彩的纸缠上了竹制的骨架，一朵荷花在赵于役的手上慢慢盛开。
　　他举起河灯对着阳光看了看，发现有一处骨架有一点歪了。
　　“做完了？给我看看。”
　　玄色衣裙的女人跳了下来，冲赵于役伸出了手。
　　“我只做过纸鸢，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青木神把河灯托在自己手上，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后揉了揉赵于役的脑袋。
　　“这不是做的挺好的吗？”
　　“别摸头。”
　　被拍开手，青木神也不恼，反而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笔来，也不见上面有墨色，但下笔在河灯上时却实实在在地留下了痕迹。
　　“……茶……青？”赵于役皱着眉头念道。
　　“是荼菁。”
　　青木神的脸色黑了一下，把河灯还给赵于役。
　　“你到时候就放这盏灯吧。”
　　“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青木神难得移开了视线。
　　“嗯……这个骨架有点歪，要不我再做一盏给你吧？”
　　“不用了。”青木神认真道：“这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青木神的语气里似乎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赵于役不是很明白。
　　不过这位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啊。赵于役装作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话说，那家人，你打算怎么办啊？”
　　赵于役说的是邻村的那个赵家，而前几日那个赵全给自己爹的那两张小狼的皮于役爹已经吩咐赵于役去烧掉了。
　　“还能怎么样？连孩子都不放过的人，似乎并没有理由让他继续活下去吧？”青木神勾起嘴角：“怎么？想阻止我？”
　　“就算我想也阻止不了你啊。”赵于役摇摇头，迟疑道：“抓幼狼确实是赵叔的不对，但他的孩子……”
　　“稚子无辜么？看我心情吧。”青木神淡淡地说道，眼神落到了赵于役的脖子上：“其实小孩子的滋味也不错呢……”
　　“！”
　　赵于役捂住脖子往后腾腾腾蹭了几步。
　　“呵……”
　　青木神掩住嘴角，正要再说什么，于役父亲的声音却传进了院子里。
　　“于役你跟谁说话呢？”
　　于役爹皱着眉头走了过来，瞥到了赵于役手里的河灯后，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娘就说了这么一句，你还真做啊？”
　　好像那些材料还是您找给我的吧……
　　赵于役看出于役爹的脸色不太好，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是赵全……”于役爹欲言又止：“他家……对了，我让你烧的那两张皮子你烧了吗？”
　　一旁的大黑狗也把脑袋偏向了赵于役这边，黑漆漆的眼睛瞪得赵于役心里毛毛的。
　　“烧……烧了啊，怎么了？”
　　“没怎么。”于役爹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搭着赵于役的肩说道：“于役，这两天晚上你出去玩别去山那边，邻村那里也别过去。”
　　“嗯？”
　　“赵全家出了点事，请了道士做法。”于役爹叹了口气，一抬眼却见儿子微张着嘴，似乎有些惊讶。
　　“我说真的，我知道你平时喜欢看这些东西，但这次就别去了，中元到了，别沾了什么脏东西。”
　　“是是是，我知道了。”赵于役一边敷衍地点头，一边把那盏河灯挂在了腰上。

　　刚刚入夜，赵于役就带着那盏河灯来到了村外的一条小溪边，一座小桥架在上面，微弱的虫鸣跟溪水流动的声音交叠，映着星光有几点萤火在幽幽的闪烁。
　　这边的许多条溪水里这条的水量最大，想来能让河灯飘得远一些。
　　为了防止河灯被别的孩子捞了去，赵于役特地沿着溪水往下游走的远了些。
　　其实直接把灯放在河里也是一样的，但白日里青木神看着这盏灯的神色，让赵于役觉得这盏灯飘得救一些比较好。
　　说起来，青木神让他放这盏河灯，那她是有什么愿望吗？
　　小小的火焰在河灯里跳动，歪歪斜斜地飘在了水中，没有叶片的荷花在水面上安然地绽放，有几只萤火中被光芒吸引，也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只有一盏河灯的话应该能飘得挺远吧？
　　“那里果然有些歪了啊……”赵于役自言自语道，有些担心地盯了一会，待河灯在浅浅的溪水里站稳之后，赵于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
　　他把纸包放在了地上，找了些干枯的落叶树枝把包裹埋住，然后后退几步拜了两下之后便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它点燃了。
　　被夏日炽烈的阳光照射的落叶干燥易燃，不多时，这堆东西便燃起了明亮地火焰，同时一股皮毛烧焦的味道也蔓延开了。
　　火焰照亮了少年的脸，不像是猎户家孩子的清秀的脸上蹭了一点黑灰，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像是听到了响动的幼鹿般东张西望。
　　“这灯是你的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少年身子一抖，几乎立刻就要拔腿开溜。
　　但看清来人手里的灯之后，赵于役还是强行让自己身子停了下来。
　　“那……那灯是，别人托我放的。”
　　“哦？抱歉抱歉，刚醒过来看到这么漂亮的河灯，不自觉就……”
　　那人连忙地道歉，她的脸上似乎罩着一层薄纱，看不清面容，但她的声音却十分好听，语速慢吞吞的，像是春日晴空上缓慢移动的云，让人不自觉就会沉醉其中。
　　“我很喜欢这盏灯，你可以送给我吗？”
　　虽然看不清脸，但女人似乎在友好地笑。莲步轻移，站在水中的她每一次提步都有晶莹的水珠顺着白皙的圆润的足趾滴下。
　　她似乎很享受踩在水里的感觉，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些稚气。
　　赵于役咽了下口水，急忙回神，面红耳赤地向后退了两步，却冷不防被绊倒坐在了地上。
　　“诶呀，你没事吧？”
　　那人连忙冲赵于役伸手想要拉他起来，但赵于役却后退的更远了。
　　“你好像很怕我呢。”那人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手：“所以这盏灯可以给我吗？”
　　“不……那个。”赵于役很想拒绝，但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是妖怪什么的，就说不出来话，万她不开心把自己吃了怎么办？
　　“不愿意？”
　　那人歪歪头，有点小委屈。她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我们做个交换吧，你把灯给我，我就把我的梦讲给你听。”
　　“梦”
　　“可不是一般的梦哦。”那人语带的得意：“我做的梦，都是真的。”
　　赵于役眨眨眼睛表示不信。
　　“你不信？”女人笑了一声：“那……你在这里烧的东西就是你爹让你去烧掉的小狼皮对不对？你根本就没听你爹的话！”
　　“什……”赵于役惊得说不出话，这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而且啊……”女人摇着头道：“我还知道，其实邻村的赵全他们家这两天闹鬼也是你干的好事，你把小狼皮做了灯晚上在赵全孩子的房间外晃悠，骗他以为山神要报复他叼走他的孩子，才好让他注意保护他家孩子对不对？”
　　“这……”
　　被拆穿的小少年颓然坐在地上：“我只是，不想让她害人……”
　　“不想让青木神害人，那你只让赵全注意他的孩子，却不告诉他其实青木神要对付的是他？”
　　“我……”
　　“其人有罪，但罪不及子孙，你倒是比某些人强的多呢。”女人轻声道。
　　赵于役垂下头，他并不是那么厉害的人……他想的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罢了，阻止不了青木神，但最起码不能让她伤及无辜。
　　她的夫君死在人的手里，虽然自己不能对她要报仇这件事说什么，但他总觉得，青木神不能只是想着这件事，而且……
　　那个玄色衣裙的女人在树上读书的时候，是真的很开心。
　　“可你知道吗？青木神真正的目的，其实也不是那个赵全啊。”女人两手捧着河灯，走到了赵于役的身边，迎着后者疑惑地表情，女人道：
　　“你知道，普通人在碰到妖怪之后会怎么做吗？”
　　“是……那些道士！”赵于役一下蹦起来：“可她找道士干什么？”
　　“自然是用那些道士的血肉复生她的夫君。”
　　听了这话，赵于役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苍白：“我……我以为……”
　　女人摸摸他的头，有些同情，“青木神可不是一般的狼妖，她可比你想的要聪明。”
　　“那现在怎么办？”
　　此时赵于役也不管眼前这人身份可疑了，急忙问道。
　　“那，河灯你给不给我？”女人拿着河灯晃了晃道。
　　“这……”犹豫了一下，赵于役还是答应了，他点点头。
　　女人顿时就高兴了起来，她分出一只手手轻轻提起赵于役的衣领。
　　“那你先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