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抄》有苏未央

24、狼狈（十二）

　　第二十四章
　　二更已过。
　　今日的村子里没了往日热闹的景象，那些每晚出来谈天说地的村民今天都齐齐地早睡下了，长夜无月，星光下的村落一片死寂，唯有一处房屋那里亮着灯光。
　　村外。
　　青年道人冷冷地俯视着眼前这个不断对自己鞠躬作揖的男人。
　　人啊，就是如此，明明被贪欲蒙蔽了眼睛惹得那个山神发怒，却还想要求得原谅，须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想到这里，青年道人瘦长苍白的脸上更是闪过一丝狠厉。
　　但是当那个人感觉不对抬头看向道人时，见到的却实一副严肃正经的表情。
　　“此事你放心，我定然会好好劝告那位山神，定然让你家孩子完好归来。”
　　“可是……”
　　男人似乎还有疑虑。道人一挥手，洗的发白的青色道袍里，几个纸人飞了出来，稳稳地站立在了地上，又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些纸人便变得跟常人般大小，只是黑乎乎的看不清面目。
　　男人被道人这一手镇住了，道人抚了下扎着头发的朱红色木簪道：“你放心，你儿子在我这里绝对安全，我只是让山神看看这孩子也是它辖下子民，况且就要不测，我也能护他无忧。”
　　道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男人就算担心自己的儿子，也不得不把背着的包裹里的孩子递给了道人。
　　道人苍白瘦削的指头爱怜地拂过了还在熟睡的男婴的脸。
　　“你且回去静等便好，不出三个时辰，你家自然万事消解。”
　　挤出一个勉强友好的笑，道人让那男人离开。待他走了之后，道人随手就把孩子递给了一旁站着的一个黑影。
　　远处的黛色的群山安然地向着远处连绵而去。
　　篝火点燃，一点锐利的光在道人的肩头闪烁。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赵于役被白衣女人提着后颈，跟在她后面走路，只觉得恍恍惚惚的，身体轻的不可思议，山林里的树木在飞速地向后面退去。
　　该不会要被带走吃掉了？这个时候赵于役才想起害怕来，不由得问道。
　　“自然是青木神她下山的理由啊。”
　　“她下山的理由？”赵于役重复道：“难道不是为了她夫君报仇吗？”
　　“是也不是。”女人摇摇头：“她跟她夫君被杀的时候还只是普通的山间野兽，那里还能记得那仇人的样子？她所为的，是能再把她夫君找回来。”
　　“找回来？可是……”往后的话赵于役没再说，但女人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只连尸体都找不回来的狼那里还能复生呢？”女人轻声道：“可是，有人告诉她这件事能做到。”
　　“什么人？”
　　“就是我啊。”女人回头冲赵于役灿然一笑。
　　“哈？”
　　赵于役一时没听明白。
　　“我说，是我告诉青木神的。”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赵于役呆然无语，紧接着，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头窜了上来。
　　“你……你，所以这一切因都是因为你！？”
　　少年开始挣扎起来想要停下，但女人一抬手就把他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诶诶诶，你先消停一会啊，我这不是正准备阻止她嘛……”
　　像一条上岸的鱼那样挣扎了半天，赵于役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女人颇为抱歉地看着他：“我也没办法啊，我也说过，我才醒不久啊，我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
　　什么叫“我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赵于役被女人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反正自己挣扎也没什么用，索性就闭上嘴，安静看着这女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不多时，女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赵于役四下望去，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更有潺潺的水声萦绕。
　　这是到了河边吗？他们不是去山里了吗？
　　赵于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女人，后者却掏出了那盏熄灭了的河灯来，也不知她怎么摆弄的，那河灯竟然自己亮了，而且光芒更甚。
　　两人所在的地方也在这灯火下显现了出来，竟是在一条河边，而且令人惊异的是，这条河竟然是从山下向上流的，盘曲折叠不知发源。
　　“青木神的夫君就在这条河里。”女人托着灯，用下巴指了指河边道。
　　“河里？”
　　小心翼翼地挪到河边，赵于役探着头往里看了一眼，却只见到河底的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没有啊？”
　　“是吗？”女人走到了赵于役的身边，拿着灯的手往前一伸。
　　“你再看……”
　　水底突然燃起了两点红色，同时水面也泛起了层层波纹，赵于役再仔细分辨时，却见那竟是一只硕大的虎头，睁着通红的两只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几欲噬人。
　　赵于役急忙后退，却忽地听到了那女人银铃般的轻笑。
　　“你怕什么？它又咬不到你。”
　　女人不由分说，又把赵于役拖了回去，此时赵于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河底的情形——许多黑色的兽类在嘶吼挣扎。
　　“这是？”
　　“这就是被囚禁在这山里的生灵。”看不清脸色，但女人的手却攥得紧紧的：“从很久以前开始，这里的生灵死后就会被囚禁在这里，怨气出不去，久而久之就会聚集妖化……要不是这里的怨气这么重，我也不会在这里醒过来。”
　　赵于役不是很懂这女人话里的意思，他站直身子，仔细观察起河里的那些兽类。
　　“你就算找也找不到的，曾经是青木神夫君的那只狼，已经没有了，魂魄消散，转生都不得。”似乎知道赵于役在找什么，女人道。
　　“我告诉青木神这条河只有把足够的魂魄灵魂填进去，才能把她的丈夫放出来。”女人苦笑，“她信了……”
　　“但是河里没有她夫君啊？”
　　迎着少年愤怒的目光，女人无可奈地道：“所以，不论她寻到多少修道之人的灵魂投进去，也不能把一个本就不存在的魂魄换出来。”
　　赵于役默然，所以，青木神她就是被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欺骗，害了许多人的性命，却还是求之不得？
　　“还是不对啊。”他猛地抬头看向女人：“青木神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在骗她？”
　　“这事就更简单了，只要改变她的记忆就好。”
　　分明是亲自做过的事情，但女人语气里却满是愧疚自责，仿佛那些事都不是她自愿的一样：“她是我变成妖的，一开始我就对她的身体动了手脚，每当她要察觉到真相时，她就会遗忘苏醒后发生的事情，继续以为自己是刚刚才变成妖物的。”
　　原来她竟然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个人利用的工具吗？
　　那个在树上看书，性情莫测的女人，本应是自由自在的山神，却被戴上了镣铐，连记忆都不受自己控制……
　　赵于役从来都没有打过架，但他此时却极其想一拳打过去。但不论她是神仙还是妖怪，一个普通的猎户家的孩子在她眼里只怕什么都不是。
　　指甲扎进了手心里，赵于役却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地瞪着白衣女人：“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被骗，但那些人确实是青木神自己主动杀的，一个为了复生自己的丈夫而残害其他生灵的妖物，你怎么看？”
　　“那是青木神自己的事。”赵于役冷然道，一点不像是个孩子：“我认识的青木神只会在树上读书，所以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看。青木神做的事是她自己选的路，只要她不后悔就好。”
　　女人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托住赵于役的脸颊，语气里满是欣慰：“我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要留在你身边了。”
　　有勇气承担自己的选择，就算身缠镣铐也是自由的。
　　人类里许多都是胆小懦弱的，但这个少年身上质朴的温柔和善良，总算是让青木神她愿意停下脚步看看世间的烟火。
　　白衣女人笑了：“你想救她吗？”
　　“……”赵于役刚想说，青木神现在又没遇到什么危险，什么救不救的。就见白衣女人突然“咦”了一声。
　　“麻烦了……”
　　女人一挥衣袖，两人眼前的景色扭曲，一面镜子凭空出现，随后竟是映出了影相。
　　玄色衣裙的青木神站在在一片荒地里，她的对面则是一个青年道人执着一把长刀。
　　“什么麻烦了？”
　　赵于役忙问道:“难道这个道士有危险？”
　　“有危险的是青木神……”女人扶额：“想不到这次来了几个有点本事的啊……”
　　赵于役心下一惊，急忙看向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