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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狼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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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夕阳西斜,赵于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抱着书包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门。
父亲去打猎还没回来,娘去给人送缝补好的的衣服,此时家里没有一个人。
赵于役松了一口气,放下书包,蹑手蹑脚地溜进院子,一棵杏树在院子里张开了大大的绿荫。
在靠近树根的位置有个大大的瓷碗,旁边一根木桩上缠着一根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是一个皮项圈。
但此时这个皮项圈没有拴着任何活物,甚至上面的扣子都紧紧地扣着。
赵于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黑色的衣袂飘过他的眼前。
一身玄色衣裙的女人正半卧在他家的墙头上举着一本书看得入迷,染成朱红色的裙角垂下轻轻摇晃,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杏树的叶子,地上的绿叶落了一地,很是凄惨的模样。
赵于役叹息一声,拿起一边的扫帚开始扫地上的落叶。
“回来了啊?我说你今天早上跑的那么快干什么?莫非是尿床了?”
一颗没长成的杏打在少年头上,女人黑漆漆的眼睛越过书轻轻落到了赵于役身上,朱红的唇咧开露出森森白牙。
“这……”赵于役语塞,他总不能跟这位说是因为自己昨天晚上做梦流口水流了一脖子吧?
早上刚起身时他脖子连带枕头都是湿的,被娘嘲笑了半天呢,若是让这位山神知道了那自己的面子还要不要?
“啊,对了,你拿的那本书……”
赵于役一转眼看到了女人手里的那本书,一下子记起来自己是来问罪的,顿时生气道:“你又去先生那里偷书看!”
“只是借来看看罢了,又不是不还他。”女人站起身来,身材高挑的她在墙头上站着更加显眼,但在这里的两个人都不怎么担心会被路人看到。
“你那先生一大把年纪连个功名都考不上,只能在这穷乡僻壤教书,这些书在他那里也是积灰呀!”
“你就能看得明白?”赵于役可不觉得一只在山野里生活的狼妖会有什么学问。
“自然看得懂,我可不是一般的狼啊。”女人颇为自得地一仰头:“事理都是相通的,若你的孩子让我来教,包管让他锦袍加身。”
“哦哦,那可真是麻烦你了哦……”赵于役无奈道:“你要看书也行,那麻烦你不要被人看到行不行?今天早上赵小四看到你了啊,吓了一跳不说,还被先生一顿骂……”
“怎么?你那先生不信?”女人挑眉:“对哦,子不语怪力乱神嘛……”
“他要信了才麻烦呢。”赵于役只觉自己额角爆出了青筋:“不过今天先生只怕又要去赵小四家开的酒肆里告状了。”
“蹭吃蹭喝是吧?你们人还真是讨人厌啊。”
对于这位说起人的坏话就全都一棒子打死的个性赵于役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他“嗯嗯”地敷衍着,收拾起青木神在院子里“破坏”后的残局,青木神则继续在墙头上看她的书。
青木神住到赵于役的家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人前她一直是以一只黑毛大狗的样子,但只有赵于役才能看到,那只摇着尾巴讨肉吃,被大人们摸头的大狗,其实是一只灰毛的狼。
先前于役爹还挨家打听谁家的狗走丢了,但询问一圈无果之后也就顺势把这只“救了”赵于役一命的大狗留在了家里。
“那个……我说……”赵于役犹豫着开口问道:“你找到那个……仇人了吗?”
仇人这个词赵于役自己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还没有。”从书后面传出的声音跟之前一样。
赵于役松了口气,,自从青木神住到他家以来,他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担心某个熟人第二天一早就没了。不过青木神倒是过得逍遥自在,整日里看书看风景,一点都没有去找那家人寻仇的意思。
也许是那家人早就没了吧?赵于役心想着,人类生命短暂,也许青木神睡一觉的功夫那家人就死了也说不定。
“小子,那你怎么看呢?”青木神把书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抚着书页边缘。
“我为了我夫君杀人这件事?”
“我?”扫帚不动了,赵于役把下巴抵在扫帚柄上,仔细想了想,随后困扰地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
“巧了,我也不知道。”青木神笑了:“自从我醒过来之后,我就只记得我跟夫君是被人猎杀了这件事,那么,我只能是为他报仇了不是吗?”
看着她的笑脸,赵于役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分明是轻易就可以取人性命的妖物,可她这时候看上去却很可怜的样子。
“但是……”赵于役咬牙:“你的夫君他……到底是死了啊。”
“逝者不可追吗?”青木神歪歪头,几缕发丝垂到了脸颊的一侧:“可是……小鬼我问你,若是有一日,一个人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人在日日夜夜的受苦,你能救他,但代价是你要做一个杀人盈万,人人诛之的盗匪,你会怎么选?”
人死之后不都要去地府吗?就算活人做什么都没办法的吧?
虽然心下奇怪,但赵于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不要,为了救一个人去杀更多的人,就算真的把那个人救回来,他也不会快乐的吧?”
“谁问你被救的人怎么想了?我问的是你,跟那个人无关!”青木神依旧不依不饶。
“那……那就,我陪他一起好了……”
还是个孩子的赵于役被逼的没办法,只能随便说了个理由。
此时前屋的门被吱吱呀呀地推开了,父亲那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赵于役赶忙丢下笤帚,带着一堆青木神弄出来的杂物去应付父亲。
小小的少年走了之后,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青木神坐在墙头,眉眼低垂,一双绣鞋安安静静地贴着墙。
温煦的风吹过,书页沙沙地翻动,青木神一惊,急忙伸手压住,却冷不防被书页划伤了手。
“痛。”
一抹鲜红从她的指尖滴下,落到了泥土中。
青木神看着自己白皙的指尖上画出的颜色,一时出神了。
直到听到于役父亲呼唤自己的声音近在咫尺了,青木神才回过神来。
转眼一看,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满脸堆着笑地看着自己。
“大黄你怎么又跑到墙头上了,快下来。”
真不是青木神说,赵于役他爹这起名的水准也是没谁了,自己在他们眼里应该是只黑狗吧?怎么就叫大黄了?
昂着脑袋跳下墙,在于役爹的眼里,这只大黑狗姿态倨傲地走到了自己的身边,灵巧地躲过了于役爹想要摸它脑袋的手,然后耸着鼻子闻他身上的味道,似乎在判断于役爹他今天都打了些什么好吃的回来。
“你还真是就跟那个臭小子亲啊。”于役爹笑骂一声道:“今天碰到了邻村那个赵全,没打到什么东西。”
大黑狗耸了耸耳朵,似乎对某个名字起了反应。
于役爹找了个板凳坐在了杏树下面,神色有些阴沉,也不管大黑狗能不能听懂,张口便说:“说起这事来才真是造孽啊,都是姓赵的,怎么他们家做事就这么绝呢……”
大黑狗歪歪头,此时赵于役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一只手还藏在了身后。
“爹……这东西……”
话音未落,赵于役就被大黑狗扑倒在地,小少年的身形明显比不过大狗,只能看到有些纤细的胳膊腿露在外面。
“果然,我就说,大黄真的只亲近你这小子啊。”
于役爹忘了那点不愉快,笑呵呵地点起一袋烟。
而被大狗压在身下的赵于役则欲哭无泪地跟大狗对视着,他手里的东西也自然地暴露在了青木神的面前——两张狼的幼崽的皮毛。
“小鬼,说,这皮是怎么回事?”
青木神的声音直接响在赵于役的脑袋里,白皙的额头抵着赵于役的脑门,温热的吐息喷在赵于役的脸上。
明明两人摆出这么香艳的姿势,但赵于役的心却降到了冰点,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了青木神的牙齿若有若无地碰着自己的皮肤,仿佛下一刻就会咬紧自己的喉咙!
赵于役已经想到了自己满身血污死去的情景了。
“他,邻村的赵家是这几年才搬来的,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啊!”
由于父亲就在旁边,赵于役不能说话,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自然知道这事。”
青木神的语气很冷静,眼瞳仿佛两个漆黑的水潭:“但是既然那个人连幼崽都不放过,我作为山神便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