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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军帐晨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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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天朗气清,太平镇宁静的睡颜刚刚抹上了一缕朝晖。可在镇外不到十里处,一支二百人左右的团队已在这里驻扎了大半夜。他们在青云山脚的背风处悄悄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丝毫没有惊动镇子上的人们。而他们的主将帐中,一位才年满二十的青年军官,已经浑身披挂停当,眼下正有些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他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一名校尉了。这其中虽有他自己年少有为的缘故,但更重要的,在于他是左羽林军上将军高詹的幼子,名叫高望。他们高家合家从军,大哥官至右郎将,正五品上;二哥也才补了正七品上的亲卫。而他,虽还只是个小小的校尉,但到底是将门虎子,一举一动旁人都瞧在眼内,他自己也渴望着建功立业,因此事事马虎不得。何况他这一次带兵出京,还是奉了皇上的密令。
这时,一个人撩开帐门,大踏步闯了进来,进了门也不客气,随意往座椅上一歪,翘起了二郎腿。高望回身一看,正是他那要命的好友元琅。此刻元琅正懒懒地歪在椅子上,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气,并不急着开口。
高望没耐心和他打哑谜,只问:“怎样,情报都打听到了?”
“那还用说?”元琅慢吞吞地道,“我那两个师弟师妹你也知道,这一唱一和起来,什么话套不出的。”
高望立刻来了兴致,连连搓手:“快说说看!这青云山白猿峰,果然有什么神仙宝藏么?州县里接连派了几次兵,结果不但空手而回,还折了好几个校官,是峰顶有什么机关不成?”
元琅道:“瞧把我们高小公子给急的。其实也没什么,镇上百姓的说法和知县奏的差不多。要紧的就三点——第一,这白猿峰是有主的,而且至少在这住了百八十年了,如今的主人大约是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名唤‘云十九’;第二,第一批、第二批上峰的采药人和官差们没有太大损伤,只有一个平日鱼肉乡里的官差头子送了性命;第三,这女子伤人的手法有些古怪,除了直接被取走首级的那个官差头子,其余人都是被寒气冻伤了心脉,这和后来那几位被炎气灼伤面目和须发的校官,一样是说不清缘故的手法。”
高望笑了起来:“哦?这样听来,似乎这白猿峰上住着的,还是位本领高强的侠女,而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元琅笑道:“若真是什么妖魔,我哪里还会和陆环一起带上我师弟师妹跟你走这一遭?就让你们这些鹰犬爪牙给妖魔吃掉好了!”
“你、你、你这人,也不怕把自己给骂进去!”高望一时有点结巴,想跳起来却又有点丧气,“你以为我愿意揽这种倒霉差事?哼,好男儿为国尽忠,自当血洒边关疆场,结果却为了一点点夏至贡品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跟、跟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女人家为难。哼,你看我手下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哪怕到这山里抓一抓盗匪也好啊,结果却要我们挖什么冰什么玉的,真是晦气!”
元琅见他这样,反又端起了架子:“话不能这么说,高校尉——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白猿峰上的主人却窃据秘宝、占山为王,将圣上的江山当成自己的私产,可不是反了么?再说,虽然只是点消夏的冰块,可也关系到龙体安不安、龙心悦不悦,又岂是小事了……”
“得得得,你就别在我跟前装了!”高望道,“这一回要不是你们铁大人逼你借这事出来散散心,你肯来搅这趟浑水?”
听了这话,元琅脸上一瞬间暗了下来,沉默了一会才道:“……铁大也太会操心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行了,行了,打住,啊。”高望随手从自己腰间解下一袋水递给元琅,“要我说,你还是速速把手上的事儿了了,向你们铁大人告一个长假,去南边把陶姑娘找回来吧。四年前,陶姑娘去南海寻她生身父母,你就该二话不说跟她去,结果你让她一个姑娘家,千里万里,孤家寡人的……如今能怪得了人家吗?”
元琅接过水来咕嘟嘟灌了几口,半晌才低声道:“……可她已经来信说,她找到了爹娘,他们要她把这门亲给退了,再嫁一个南海那边出名的英雄,还是个富有的船商。我……就是有心去找她,我在宫里做的事儿也不可能让外人知道……”
高望见这位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友竟也有这般犹疑不安的模样,一时急了,大声道:“嗨,这陶姑娘的父母定是不知道你在宫中的作为,又不曾见了你的为人,自然不肯许婚。等你去了南海,这么响当当地往他们面前一站,还有什么英雄狗熊敢来你面前装蒜?!”
元琅默然一会,才微微动了动嘴角,目光里透出惯常的自信:“好罢,算我借你吉言……来,咱们先把手头这白猿峰主人给料理了吧!”
“好!这才像我高望认的大哥!说吧,你是不是心里已有了眉目了?”
元琅笑道:“不错。其实我来之前,已经问过了铁大和我杜师父。他们也都认为,这白猿峰上应该不是什么鬼神作祟,而是江湖上某位隐士高人,只怕来历还不小。相传在百年前,昆仑山上有个很大的教派,主要是练剑和修仙,出过很多厉害高手,只是不大理江湖俗务,所以不大为常人所知。但在六十年前和二十五年前,这个教派却发生了先后两次不明原因的火拼,第一次只是元气大损,到了第二次,就彻底分崩离析了。根据大内里的记载,当时死去的教徒尸首,多有被冻伤或烧伤的痕迹。”
“这么说,这白猿峰上的女人便是师承于昆仑山上的那个教派……?”
“有可能。总之,那教派的两次火拼之后,似乎都有若干男女弟子在青云山一带隐居。因此这儿方圆百里都有剑仙传说,只是年代和人物略有不同,有的说是白衣剑仙,有的又说是仙姑或是娘娘。这一次我们在太平镇上听到的‘十九娘娘’的传说,应该是年代最近、与这次夏至贡品发生的风波关系也最大的一种了。”
“那么这位云十九姑娘在江湖上可有什么传闻?”
“没有,当今江湖上各个门派、帮会似乎都没有这一号人物,多半是个隐士。不过,杜师父提到,名满江湖的‘剑魂’慕容大侠倒好象有位旧友,就住在青云山上。可惜,慕容大侠多年来行踪飘忽不定,杜师父最近一次和他会面,还是七年前他送我七师妹到杜家学艺的时候……”
“啊,就是你带来的那个姓殷的小姑娘么?”
“不错,正是她。据她说,她的启蒙恩师乃是江湖上人称‘四大浪子’之一的‘千手赌神’。而根据铁大掌握的情报,那千手赌神和慕容大侠又是师出同门。简单说来嘛,我怀疑这‘十九娘娘’、慕容大侠和千手赌神都与那昆仑山上的神秘教派有点儿牵连。”
“那又怎样?不过是些方外之人罢了。”
元琅苦笑道:“你不是江湖中人,有些事儿你不明白。这江湖上做事,最讲究来历和牵连。好比官场,人人都身处一个关系网当中,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得罪一个人不要紧,可要是这人的师兄弟师姐妹师叔师姑师姨妈……全来找你报仇,那就要命得很。更何况,本朝不禁鬼神,京里就有许多七七八八的教派,上至宫苑下至黎民,多有受其影响的。这昆仑山上的神秘教派一来教众众多,二来有涉鬼神,一旦此事扯上了他们,只怕不仅仅是危及一州一县的安宁了。再说这慕容大侠,虽说这两年不大在江湖上露面了,可他的剑术和名头都仍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最好也不要为着点夏至贡品把他给惹出来,否则宿卫宫禁的铁大人可就要睡不着觉了。”
高望道:“所以,这次在白猿峰上官军已连碰了几鼻子灰,圣上却并不调动大军——原来不仅仅是为了礼部那些儒臣的劝谏,还有这一层考虑。可照你这么说,我们眼下最好还是鸣金收兵,班师回朝?”
元琅大方地向好友奉送了一个鬼脸:“可不是么!要都听我元琅的,那最好的法子还是让圣上息事宁人,别惦记人家那点玄冰寒玉。可既然不行,那咱们进别人家偷宝贝的时候就不得不谨慎。嘿嘿,这高老将军着实是望子成龙啊,特意调你带两百人来探一探虚实。若没事时,两百人足够把东西带回去了,算你立了一功;若有甚麻烦,也正好也让你练练身手,反正两百人不多,赔了他也不心疼。”
高望立时一瞪:“你说什么?!谁不心疼?!这、这两百个弟兄个个都是我朝夕相处、一手操练起来的,我高望,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他们!你看着罢!”说完回身撩开帐帘,昂首挺胸地出去了。
元琅见他带了两年兵,还是这样听不得别人提他父亲,不禁抱着肚子痛笑了一番。可是笑着笑着,却总觉着心里有一点阴影,虽然他逼着自己不去看,但那黑影却始终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