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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夏夜探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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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云来客栈的小伙计云阿昌远远望见那几个外乡人的时候,他正搬了一把条凳,准备在客栈门口的空地前坐下来纳会儿凉。这个当口儿看到有人要来投宿,他忍不住暗叫了一声晦气。谁不知道这仲夏的夜晚是最难熬的,暑气把整间屋子都蒸得汗湿汗湿,大伙儿都争先恐后地从那蒸笼里出来,到房前屋后坐着纳凉,老板和老板娘还可以吃点西瓜喝点凉茶,多么舒服啊。他阿昌好不容易说服了老板娘,说这大热天的没有人会来住店打尖了,也让伙计们放一放假,到这门口凉快凉快。谁知,这下美梦可就泡汤了。
可是等那几个外乡人走到面前,他阿昌满肚子的怨气又突然消下去了好些。那是三个寻常旅客模样的年轻人,两男一女,大约是三兄妹。
其中那个小妹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光景,裹在一件半旧的斗篷里面,越发显得身形娇小。太平镇算不上太热闹的地方,平日里难得见到外乡来的年轻小姑娘,所以阿昌不禁直直地拿眼睛盯住了她。那姑娘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都生得小而秀气,倒也说不上有多么出挑,可当她感觉到有人在瞧她,眼珠子骨碌碌这么一轮,便把客栈门口坐着纳凉的十几个人全都扫了一遍。阿昌只觉得那双眼睛望向他时,莹莹得好似天上的启明星,可等他再定睛看时,那姑娘的眼神又分明在瞧着别人了。饶是如此,阿昌还是忘了刚才要纳凉躲懒的心思,只想着那小妹子在这样大热天里赶了半天路,连鬓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在她的面颊上,因此自己得赶快倒杯凉水给她,连带着自己的条凳也该让给她坐坐。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刚才还靠在竹椅上打扇子乘凉的老板娘却已经跳了起来,忙忙地上前招呼那三人中较年轻些的男子:“这位客官,天热辛苦,要不来小店里坐坐,打尖住店,保管给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阿昌心里纳闷,怎么老板娘把他的活儿抢去做了?他这才仔细瞧那少年,渐渐的也瞧出了些门道。虽说这少年和那姑娘穿的是一色的粗布斗篷,可举动间从容稳重,一身儿遮掩不住的清贵气,想来绝不是寻常乡野少年,多半是什么大家富户的公子哥儿,只不过出门在外,财不露白而已。阿昌心里不由佩服老板娘,直道她姜还是老的辣,这看人的眼神儿可够毒的。
那少年听了老板娘的招呼,微笑着道了谢,便扭头问身边那年长一些的男子:“哥,天也晚了,我们今日便在这歇歇脚吧。”那男子应道:“也好。不过这会儿暑气还没散尽,那堂屋里恐怕闷得很。这样吧,我们就先在这门口坐一坐,让小二先把包袱行李拿到房里去。”
那说话的男子年纪最长,胡子拉碴,神情惫懒,倒看不出有甚特别之处。可那少爷既然呼之为兄,想必也是怠慢不得的贵客,于是阿昌得了吩咐,在店里给他们兄妹三人开上两间上房,把三人的东西先拿到房中。等他下楼来时,那三人已和门口纳凉的人们坐在一处,吃着老板娘特意给他们切的红瓤大西瓜。
虽有贵客到来,可是这闷热的夏夜把人身上最后一点好奇心也给蒸没了,等那三人坐定,大家也就不再忙活,只三三两两坐着闲扯闲聊。聊着聊着,就说起了这太平镇里百讲不厌的鬼神怪谈,其中最有名的,又当属镇外白猿峰上的剑仙故事和十九娘娘的传说。
外乡人没有听过这些新鲜故事,自然好奇,那姑娘便凑过来问道:“谁是十九娘娘?这白猿峰上又怎么会有剑仙呢?”
阿昌见她和自己说话,便用一种由衷的骄傲口气说道:“十九娘娘就是剑仙,她老人家住在白猿峰上。你知道白猿峰吗?那是方圆几百里内最高的山峰啦!明天早上你起来,往那东南方向看,那座从白云里冒出头来的白色山峰,就是白猿峰。”
那姑娘轻轻笑道:“这剑嘛,我自然知道。这一路走来,我见很多旅客都带着剑防身呢,可也不是带着剑就能叫做仙人啊。”
阿昌急道:“十九娘娘才不是寻常带剑的人!十九娘娘的本事大极了,而且,她老人家少说有一百多岁了呢!”
“阿昌,你又跟人小姑娘胡吹。”店里另一个伙计笑他,“十九娘娘才没有一百多岁。不过,七八十岁总是跑不了的。听我奶奶说,她年轻时就在这村里见过十九娘娘。对了,那时候我们太平镇还不是个镇子,只是个小村庄呢。”
那姑娘又问:“既然七八十岁了,又为什么叫做十九娘娘呢?又不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再说,她一个老人家,住在那么高的山上做什么,也不嫌不方便么。”
“哎哟,你个小姑娘不懂事可不要胡说。”老板娘连连摇她的蒲扇,“老辈人都知道,这十九娘娘早先便是我们太平镇上的人,小名儿唤作十九,就是后来成了仙得了道,也还是让人叫她云十九……”
店老板不等娘子说完就插口道:“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十九娘娘升了仙,可就长生不老了。镇上老人说,她老人家如今跟几十年前见她时还是一模一样。不是大叔我说话不好听,若说起十九娘娘那般儿模样,比起小姑娘你来,那可是……嘿嘿,嘿嘿……”
那做娘子的瞪了自家男人一眼,怪他不该拿客人取笑,可是自己仍接了口说道:“这话实在不假。十九娘娘是登了仙的人,哪是我们凡人可以比得的?前些日子我也曾在山脚下远远地望见那十九娘娘,咳,别说这十里八乡的俊俏媳妇没一个及得上她老人家一个脚趾头,我看就是皇上的三宫六院里头,也不见得有这么一个人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谁都知道这云来客栈的老板娘平日里何等厉害,便是她男人朝过往女客多瞧一眼,她都要不依不饶吵上大半日。可到了十九娘娘跟前,到底服了软。那小姑娘本有些不好意思,也只是掩嘴轻笑。阿昌偷眼看着她的笑模样,心里暗想,十九娘娘那是仙姿仙貌,可在凡人里头,这小妹子也算差不多了吧。
等大家笑得住了,那少年公子才开口道:“老板娘,你这大话可仔细说不得。若是让当今圣上听说你们这儿有这么一位仙子,说不准便要派人问你们要人呢。”
“哈哈哈,这位公子你可白操这份闲心了!”老板笑完,又撮着嘴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咱这太平镇地面儿上,有两个大人物是连县官大老爷也不敢惹的。这第一位自然是十九娘娘了。这另一位嘛,就是镇上第一的大财主云三爷,他家原本是做炮仗的,这方圆百里所有过年用的烟花炮竹都是他们家的。你说这谁家过年能不放炮?所以县太爷也不敢得罪他。再说我这小小的客栈,也是云三爷的产业,还有……”
那留胡子的男子见店主人越扯越没边了,连忙拿话拦住:“大叔,我这兄弟年纪轻不晓事,你不该拿话混他。那云大财主有钱有产业,自然厉害,可这十九娘娘嘛,就当真有什么神通,想来也不过是个孤弱女子,又如何奈何得了官府呢?”
那店主人一急,待要细说,想想这三人终是外乡人,总是不便多讲,当下只是嘿嘿笑着摇了摇手。那小姑娘却好似没瞧见店主人这番顾虑,当下扭头望着阿昌道:“这十九娘娘果然有许多神通,是不是?我打小最爱听些神仙传说了,小二哥,求你和我说说吧,好不好?”
阿昌脸上一热,立时来了精神,哪里还顾得许多,只兴冲冲地说开了:“这十九娘娘的本事,真说起来可就多了。这太平镇上,谁家有些解不开的事,只到半山腰上十九娘娘的生祠里拜拜,一多半都能化凶为吉呢。可要说厉害,还得数三个月前……”
老板娘咳了一声,那公子应声便从腰间摸了几个钱出来,递与了她:“不好意思,我妹妹就爱听些新鲜故事,就让她听个够吧。”
老板娘接过钱来,笑呵呵道声“哪里哪里”。阿昌见她如此,方才大胆地说了下去:“三个月前,有几个采药的山客,为了找珍奇药材,大着胆子摸上了白猿峰顶。那一日恰巧十九娘娘不知云游到哪座山里去了,他们几个就误打误撞进了一个神仙洞里。据他们下了山的人说,那洞里全是些千年不化的玄冰,还有好些什么、什么寒玉,总之是些神仙享用的宝贝。只是洞里太冷,他们不敢进去,就跑下山来了。这事儿给县太爷听到了,刚巧当时州里要备办给皇上的夏至贡品,听说白猿峰上有玄冰寒玉,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就派了官差跟这几个山客上白猿峰找去。你想,那神仙洞是十九娘娘的地方,哪是凡人能随便进的?我听其中一个山客说,他刚进了洞,就觉得一道冷气从胸口钻进来,接着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他、他没事儿吧?”那姑娘不禁轻声叫道。
阿昌连忙安慰她:“放心,还不大要紧。那个人说,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半山腰的生祠里躺着了。他的几个同伴连同那些官差老爷也一并躺在那儿,可到底是怎么到那儿的,谁也说不清楚。对了,只有他们官差的头儿没有回来。”
阿昌说到这里,故意要卖个关子,去瞧那姑娘脸上神色。可还没等那姑娘露出惊奇或担忧的表情,另一个小伙子就捅了阿昌一胳膊,笑骂道:“屁大点事儿,也值得这么耍嘴皮子!不就是咱们县太爷早上起来升堂一看,就见大堂的桌子上放着一颗黑布包着的人头么!”
那姑娘和她大哥飞快地对视一眼,才摸着胸口叫道:“啊哟!这可不是小事!是、是那位官差老爷的……的……”
“可不就是那位官差老爷的项上人头么!”那伙计虽然压低声音,仍是满脸兴奋,“要我说,他那是该!往日里动不动就大摇大摆地来咱们乡下地方作威作福,仗着自己在县老爷手下当差,净干缺德事!那一年在镇里集市上为着我老舅没留神撞了他一下,愣扇了我老舅几十个大嘴巴……!到底得着报应了!”
店主人和老板娘究竟是有些怕事的,听到这儿脸上就有些不安了。还是那三人里的大哥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如此怪事,想是这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吧?我们初来此地,这才头一回听说,可算是孤陋寡闻了。”店主夫妇两个听他如此说,想是多半不会牵累到自己,方才把心放下来。
那公子又问:“那几个昏晕过去的人究竟受了什么伤?可请了大夫诊治?”
阿昌说:“怎么没请?开头几天个个脸色发紫,气也喘不匀,在镇上张大夫院里呼啦啦躺了一地。大夫给他们瞧了半日,说是身上没破半点皮,只是心脉里给寒气冻伤了,所以动弹不得。最后只开了几味调养的药,让他们慢慢回家里躺着去。唔,这一两日热成这样,想来他们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听了这话,那满脸胡子的男人垂下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倒是那小姑娘和那公子连连赞这故事新鲜有趣,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好些他们的旅途见闻,店主人一家和几个一块儿乘凉的镇民也听得津津有味。不觉这暑气也渐渐地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