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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   小花妈妈离开平安村嫁去邻村大概有半月有余了,我以为我又再次深陷孤独的时候,那个从不吝啬疼爱我的爷爷回家了。只是这次,失去了右臂。

      我上一次见到爷爷的时候,他还是健健康康,皮肤有些黑,身材精瘦。而现在依旧是缝缝补补的那件深蓝色外套,但那右手臂的半截袖子里却空荡荡的。

      傍晚平安村的风混着夏日家家户户做饭的气息吹着我的眼睛,吹着他的头发,吹着他的袖管。我竟然不确定是不是我最喜欢的他。

      “傻囡囡,看什么呢?爷爷回来了,你不开心吗?”他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去。

      “咱们进屋子里边去,爷爷给你带了很多糖。城里卖糖的小贩子说,他们那里的孩子都喜欢吃这种,我想我们囡囡一定也喜欢吃。”

      他是知道我叫小霉的,小花妈妈说那人把我送到平安村的时候,从他手里接过我的人就是爷爷,他也知道给我取名叫小霉。

      但他,从来不这么叫我。眼神里的疼爱,也丝毫不减过。

      “咣当!”

      我和爷爷望向声源处,水泥地面上散落着满地还冒着热气的大白菜。抬头是奶奶盯着爷爷那半截空荡的袖口,她捂着嘴,浑身颤抖着,眼里尽是痛苦和不敢置信。

      爷爷无奈地用左手拍了拍我的头,走向了她:“媳妇儿啊,哭啥呢。还在孩子面前哭,多大人了啊,羞羞脸哦,小心孩子笑你昂。”

      我没笑,因为我笑不出来。当爷爷的左手抱向奶奶的时候,她开始放声痛哭。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见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甚至不和人说话的奶奶的眼泪。

      他越是用最温柔的声音哄着她,越是哭的厉害。

      “囡囡,来,抱抱奶奶,给你奶擦擦眼泪。”我应声抬腿朝二人走去。

      “你别过来!”这是她头一回用这么大的分贝同我说话,我一时竟踟蹰在原地,无法往前再多迈一步,动弹不得,又有些尴尬的看向爷爷。

      沉默过后,他招呼我过去。用左手往衣领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彩色的糖果。那糖,很漂亮。像是第一次见到彩虹时的那般美丽,又有些耀眼。以至于如此昏暗的光线里,混着糖衣就要刺痛我的眼睛。

      “你去和隔壁的小花姐姐分一下啊,那孩子也喜欢吃甜。”我捧着糖往门外走去,这半个月以来,再次听到小花妈妈的名字,就仿佛恍若隔世。没有人再提起她过。爷爷他不知道,从前他的半个儿媳妇已经嫁人的事情。

      我出了门,又停在这棵不知用许多人灌溉或是期待或是痛苦的槐树下。屋里奶奶的痛哭的叫着,隐隐约约的听见她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然儿子不会死,不然小花不会嫁给那样一个老头子,不然爷爷的手臂不会断,一切都是因为我。

      是了,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是痛苦的根源,而我手中的糖果,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剥开它放进我这倒霉的嘴里?

      糖,该是幸运听话的孩子才配拥有的甜蜜。但那人不是我,于是我在槐树下挖了一个坑,把糖果埋了进去,甜蜜会通过槐树传递给不远方的小花妈妈和天堂里的王希叔叔。

      至于我,我只希望明天有人能够带走我,让我这痛苦的根源远离这个叫做平安的村落,远离那些待我极好的,真诚爱我的人。

      爷爷回来还断了条手臂的事情渐渐在不大的村子里传开。我又一次经历了被乡邻们厌恶的骂着,奶奶从未站出来替我说过话,保护我的小花妈妈嫁了人,疼爱我的爷爷...也已经自顾不暇。

      彼时,爷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渐渐转成土色。呼吸困难,咳嗽时还会带有些许血丝。村医说是肺痨。而邻村李瞎子说,是我克的。

      明明...明明小花妈妈告诉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能懂,而这些人却不懂。

      村民们在村长和李瞎子的起哄下,势必要把我赶出平安村。奶奶领我回了家,关紧大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爷爷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和奶奶帮不上任何上忙,我们没有钱,我们出不去,也不知道去哪里。

      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偏方,用地里的野菜煮成水给爷爷喝。药是她煎的,药是我喂的。爷爷却从来不张口喝,每次都是跟奶奶说,他这病治不好了,别浪费地里的野菜了。

      奶奶看了我一眼,我捏着勺子,轻轻吹着放到他嘴边不容他拒绝。他总是宠溺又有些无奈的看着我说:“囡囡啊,这野菜水太苦了。我从前给你的糖还有剩下的吗,给爷爷也尝尝味道吧。爷爷也想吃糖快乐一回。”我放下还剩一半野菜水的瓷碗,往门前的槐树庙跑去。找到那些一颗未动的彩色糖果,捧回了家,却还是没让他吃到。

      那一天,同样的晴空万里。如同小花妈妈出嫁般的好天气,爷爷走了。那个身体力行的告诉我他疼爱我的爷爷永远的离开了我。

      可是爷爷啊,囡囡我快乐不起来。

      因为我从未吃过那些糖。

      因为这天我永远的失去了有一个爱我的人。

      爷爷买不起棺材,来了两个壮汉把爷爷放在稻草上。

      大家觉得我是不详之人,因此不让我看着爷爷被火化的场面,说这样老人会走的不安心的。

      我被奶奶锁在门里,可是透过窗户的缝隙依然能看见门外的场景。这一天许久不开花的槐树又再一次开了花。听说它上一次开花是在王希真正去世的那一天,而今天平安村的人又再次见到那漫天红色的槐花,如被血灌溉过的...鲜红一般的槐花。

      骨灰盒放在了槐树庙碑的旁边,那儿似乎成为了一个平安村的宗祠。谁家德高望重的男子去世后,都会放排位在那儿。

      不同的是,王家没钱买棺材建牌位。而槐树庙最先开始莫名长在他家门前,又只兴旺他一家。乡邻们不想再凑钱给王老二买稍稍体面的东西,因为之前那些钱他们家也没还上多少过。还不如,凑个顺便。

      我感觉自己每天活得像个仙女,日子总是不知道今夕适何年。因为彼时,村民们胁迫奶奶强制要求把我锁在家里。

      只是有从前一起玩过的小伙伴们路过我的窗户时,会喊:“快跑,这事灾星的家。沾染她的气息,会死的!”孩子们又飞快的跑过,扬起的灰尘,埋没下他们原先的脚印。

      我坐在床上,靠在阴暗的墙角里。听着外面的热闹,看着外面灿烂却不从窗户的缝隙洒金我房间的太阳。

      没有人知道,我是否还活着。

      当然,平安村的村民们倒是希望我能快点死或者某天被人带走,远离这个村子,不再回来,就好。

      奶奶还是每天都会做好饭菜,放在我的房间门口。我夜晚也总是趁着奶奶熟睡的时候,用井里冰冷刺骨的水来洗澡。不烧热,因为我不配用那么珍贵的柴。

      隔天听说村里要建学堂了。村长拿着大喇叭沿路在宣传,说每家每户提供能提供的东西,必须要让每一个孩子读上书,说孩子就是平安村未来的希望。

      我看着墙上的挂历,每一天无聊的只能数着上面的天数,这一天是我8岁的生日。原来不知不觉的我被关在房间里将近4年多的时间。我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起来,血管青色可见,床前柜子上的黄铜镜告诉我,8岁的孩子,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我不确定我是否还能有勇气踏出这个房门,触碰到外面的世界里。但小花妈妈从前在的时候说,王希成绩是最棒的。那时她就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上了学校,以我的聪明一定也能学的很棒的。

      也因为爷爷说我聪明,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做个有用的人。

      即使早过了上学的年纪,但这一次,我想...去上学。

      趁着奶奶送饭的时候,我乞求她让我去上学。她只是冷冰冰的看了我一眼,打开了我房门上的锁,放我出了房门。那一刻阳光终于时隔4年再次的落在了我的身上,一瞬间有些天旋地转,奶奶扶了我一把,竟看见了她有些担心的神色,却又像错觉一般消失。

      迈出大门的那一刻,村民们见了我有害怕躲闪的,有惊讶我怎么还活着的。但就是不允许我靠近学堂,后来奶奶拿着家里仅剩的鸡蛋,带着我去了村长家。

      村长收了鸡蛋,说让我上学也可以,但只能坐在学生的最后一排。

      奶奶连连说好。那天夕阳下,我鼓起勇气,靠近奶奶,牵起她的手,她也未曾甩开,反而牵紧了些。

      节骨分明,和胖婶肉手完全不同。哪家生活好和坏,从手上就能看出。

      小霉啊,你要好好学习,多帮帮奶奶,让奶奶过上好生活。我在心里如是的告诫自己,也是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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