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灵梦》在下一楼

7、chapter 7

　　小花妈妈。

　　　在我心里，总是如此叫小花姐姐。许多次，许多次我都忍不住想要用就要破口而出的妈妈二字来称呼抱着我给予我温暖的女孩。

　　但我没有，因为她不许。

　　“我们小小花是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有些东西我虽然能给你，但这样对你的妈妈不公平。
　　我们小小花啊，总有一天会长大，有出息的。到那个时候如果你亲生父母还活着，他们会来找你的。”

　　那个女孩总是喜欢抱着我在那座槐树庙里，喃喃着。

　　此时槐树庙的香火越来越惨淡，自从王希去世以后，没有人再供奉它为神树。越来越多的人渐渐遗忘了，二十多年前那棵给平安村带来福气的神树，那棵会流出血的槐树。如今在世人眼里也只是一棵在平常不过的树罢了。枝桠上挂满了旧时的红色丝绸，写满了祈福的话，香火灰落了一地却无人来扫。

　　对所有人而言，这树已经失去了法力，不在神秘。可对于小花来说，是她和他的过去。她爱看着槐树出神，眼里波光流动。

　　我分明看见了眼眶里的水滟，但她似乎太过坚强了，泪水对于她来说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在这资源匮乏的村落里，她不想也不允许自己的不坚强。她要守着她的未亡人，守着他给她送回来的孩子，就这样过。

　　即使千夫所指，被父母责骂，也要如此这般的活下去。

　　但，天生。她就是一个无福之人。

　　我以为，小花妈妈会陪我很久很久。就像她承诺的那般，看着我长大，看着我成人，看着我...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一切，总是天不遂人愿的。

　　她父亲把她嫁给了邻村听说一个孙子满地跑，头发花白的老地主。
　　那天夜里，她为了保护我，而被父母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常常听见隔壁传来她父母的哭声，和她的哭声。那么坚强的人，终究还是抵抗不了父母亲的压迫，落了泪，妥协了......

　　那天的日子，出奇了的晴朗。

　　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老远就能听见。

　　我眼睁睁看着小花妈妈脸上如同丢了魂般的惨白，眼睁睁看着她父母的兴高采烈送女儿出
　　家门，眼睁睁看着乡亲们的起哄与祝福，眼睁睁看着门厅里奶奶侧脸滑过的眼泪，眼睁睁看着
　　她多么不舍那棵大槐树。

　　那棵树是她的爱人，从此她的心里有一个牢笼，锁着的是老槐树，还有...她自己。

　　接亲的队伍来了，打头的是一个骑驴老汉。穿着仿佛是被汗浸染过无数次的米黄色背心，肩上斜挎着一个用红绸扎的团花。骑着驴吹着唢呐，腮帮一鼓一鼓的卯足了劲儿，黑红色的脸上淌满了汗，身后敲锣打鼓的队伍。

　　的确，是有钱人家才会有的派头。

　　那时的我无法想象，为什么平常善于精打细算的林婶，会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可以做
　　她爷爷的男人。

　　我无法想象，都是亲爹亲娘为什么送女儿时，两个人脸上仿佛是捡到宝一般的笑容。这般的老头子，如何能和她口中的王希比较。

　　只是，她只能认命，这命她也必须得认。她不挣扎，不哭不闹，从容的上了花轿。敲锣打鼓的声音又热闹的响起，她再也没有回来，而我也不曾从谁的口中再得到她的消息......

　　后来忘记在哪里听了一嘴，说那时候小花妈妈的爹总是喜欢在两个村子交线处的一个小旅馆里玩，他是打头阵的人，后来许多本来每日忙于农活的男人们也爱往那里跑。平安村的女人们，是不敢询问丈夫的行踪，也无法像个泼妇一般的去探一探那小旅馆里是否有吸引男人们阳气的狐狸精。只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只能和几个嫂子们聊聊家长里短，说说闲话。

　　再有一天，小花妈妈的爹突然发现自己的小腿部有许多红紫色的萎缩样瘢痕，渐渐地这种东西也传染给了小花妈妈的娘。

　　我的房间和小花妈妈家只隔了一道土墙。

　　三更半夜的时候，小花妈妈的爹总会发出痛苦又癫狂的声音，时而狂笑时而如孩童般的哭
　　泣。从他家的窗户里也总能飘出一些牛奶般甜甜的味道。很多孩子以为是这家大人在做什么好吃的糖，经常喜欢往小花家凑，却总被自家父母赶回家。

　　再然后来了一些穿着黑衣服的人，把小花的爹娘抓走了。要求二十元来赎他们，二十元对于那时候的他们家来说，比登天还难。

　　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来救他们夫妻二人，这时候有人指了一条路，邻村的老地主家三房小妾刚刚去世，小花长的那么好看，反正王希也不在了，还不如用女儿换些救命钱。

　　再后来，小花妈妈坐上了花轿，二十元是很多钱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有人用它买了我第一个妈妈。我没能叫出口的那声妈妈，她应该在心里有听见过吧。

　　这次不光是他，连同我一起，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