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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安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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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凌氏拜见郡主”,凌熙月下拜行礼,“郡主金安”。
“快快起来”,不等礼毕,座上的长安郡主即刻起身下来亲自搀扶,“好姐姐,这三载实实苦了你了”。
言者动情,闻者垂泪。
屏退众侍从,二女相携由偏殿入耳室花房,满目黄花寿客。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今晨圣旨已下,五日后登程,腊月初八于岐王府发嫁”,郡主全无待嫁女儿家的娇羞欣喜,眼含泪光:“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
“婚姻乃大喜之事,郡主嫁得如意郎君更是喜上添喜,万事有太皇太后做主,郡主该宽心方是正理”。
郡主身后一品黄鹤游天开得正盛,可谓人比花娇,曾经的双丫髻如今化为冲天飞燕,往日的小丫头终成贵气逼人的宗室女。
“我自知比旁人侥幸万倍,身为藩王之女却得太皇太后抚养数载,忝居长安殿六年”,这既是她的幸,也是最大的不幸,“往日得姐姐相帮,可凌家横遭祸端,我却帮不了”。
熙月约有几分动容:“郡主这样讲便是生分了,谁又能料到…马踏长街…兄长一朝丧命,那些人跟着发难,一家子下诏狱,不过三日光景,父母俱丧家不成家……”诉说往事,她虽悲苦到底忍下泪水“郡主冒险为凌家辩白,怕是也被那人记恨了”。
郡主气恨非常:“她是公主,往日若无太皇太后维护,我也早被她欺负得不成样子。所谓金枝玉叶,倒比那市井泼妇还要粗鄙不堪。不过这三年,她也得了报应。如今连我都要嫁了,却无人敢要她!听闻她宫里夜夜点着长明灯,动辄就喊闹鬼,活该!”
熙月急切切道:“发嫁在即,郡主莫要与她再起争端。今上与她一母同胞,总要围护一二。臣女与郡主相识一场,只盼着郡主平安”。
正说着,宫人匆匆来报“和静长公主闯进仪门,杀气腾腾”。
“姐姐留在此地莫要出去”,长安郡主怒上眉梢:“横竖我要嫁了,怕她作甚!”
见郡主出花房,熙月换了颜容,眉眼更添几笔悲凉之色:“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处百花杀”。低头,袖中惊现一柄匕首,寒光乍现,凛冽非常。
小剑为两刃,花纹繁复刻凤凰展翅。
凌小姐却不知,这一幕皆被花架后的两个男儿悉数看在眼里。一个着紫袍,一个穿青衣,二人猫腰对视,这个女子有意思。
不多时,郡主去而复返:“太皇太后又宣她去了,想来就是防她丢尽天家颜面”。
熙月定了定心神,从容道:“谢过太皇太后恩典,臣女只得长寿殿前再磕头谢恩了”。
寝殿内摆下午膳,平宁嬷嬷过来相请。两位贵女出花房,嬷嬷朝花架望了一眼,略摇摇头,终出去了。
青袍男子伸个懒腰:“若让郡主发现你我藏身花房,只怕不过一个时辰就能传遍后宫,后宫这种地方果然来不得”。
“她就是凌阁老的孙女?”紫袍人仍背靠花架,冷冷评判:“传闻中的女诸葛不过如此,未见特别之处”。
“戏文里讲谁说女子不如男,莫要看低了她。三年前凌府满门下大狱,她父母为证清白当场自尽,何其惨烈。在诏狱那种地方待满三日,她走出天牢时眼神端得坚毅清亮,我可是亲眼所见”。
那一场祸端牵连甚广,先帝着刑部并五城兵马司查抄五家二品以上大员的府邸。这五家死的死疯的疯,唯有凌家回黄转绿,恩宠更甚从前。
紫袍人盯着前方一品风和落霜,开得正艳。凌家的这位小姐他早有所耳闻,今日见到,似乎当真有些不落俗套。“诸葛之名又如何?一个闺阁女子岂能颠倒乾坤?”
“这位凌姑娘步出诏狱,便领着幼弟去大理寺击鼓鸣冤,王爷猜猜看,她告的是谁?”
“大理寺掌管审谳平反刑狱,平日审查刑部卷宗,并不受理击鼓鸣冤者,她告谁又有何用?”
“秒得很,凌小姐告的是刑部有内奸矫诏杀人,意图谋逆!”
果然秒哉!紫袍人暗自挑起大拇哥,能想出这等主意的堪称逆天。□□法度里单有一条:刑部不法,大理寺署理。
“大理寺前的登闻鼓百余年来头一回敲响,就敲漏了”,青衣人伸了个懒腰,徐徐道:“凌家小姐写下血书为状纸,先大理寺卿徐大人满门遇害,署理的乔辉恼了,命人搬出滚钉板……”
紫袍人吃惊,忙问:“她当真……”
着青袍的点点头。“血流了满地,据说人抬回去足足养上一年。凌阁老重归内阁,乔辉明白大祸临头,活活把自己吓死了”。
紫袍人倒吸一口凉气。居然能挨得过滚钉板,凌家孙小姐着实令人佩服。
那段日子京城太乱了,他忙着调兵遣将,忙着安抚宗室,没工夫关注一位闺阁小姐。待尘埃落定,又四处替天家办差,只依稀记得凌府变故颇多,竟还有这般内情?想来凌家为孙女的婚事考虑,并不愿张扬此事,唯有大理寺的人清楚内情。
“彼时我在京郊大营,消息传过去,每日一变。凌大人确实老辣以猜疑博猜疑,又得太皇太后相助,只是儿子媳妇俱丧,留下一个庶孙年岁又太小,纵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凌家小姐于婚事上又能沾得了多大的光”。
“说得极是”,凌首辅老了,新皇登基方半年已动了更换阁僚的心思,“不过话说回来,你竟有这份闲心操心人家的婚……”
“多嘴……”
两代帝王登基,太皇太后皆有恩泽与提携,故而今上初登大宝即刻下旨为皇祖母累加徽号,以示纯孝。
太皇太后周氏出身西北重镇长安府,娘家两个侄儿皆封伯爵,皇帝又亲自主婚,将长安郡主配与皇祖母娘家从孙。只是,仍以郡主礼出嫁,不过赏赐多些,全无实打实的恩宠。
“郡主得遇良婿,臣女听祖父数度提及周郡马文笔昭彰彪炳,本本奏折言之有物,为我朝一纯臣”,凌小姐饮一口菊花酒,“郡主诚待郡马,必得夫君敬重”。
“可是父王与周家一向不睦,我夹在其间,当如何自处?”
凌小姐思虑片刻,方道:“王府世子已立,它日是世子当家。说句不敬的话,王爷疼惜幺儿,想来对世子与郡主照顾并不周全。世子与郡主乃一母同胞,当同荣辱、共进退,世子妃亦是京城嫁去的,郡主多与兄长嫂子亲近,其他的,不打紧”。
“父王偏疼那个女人生的孩子,若非…若非…王兄怎能千里迢迢送我入京,六年只得书信往来…”
熙月宽慰道:“世子费尽周折送郡主入宫,意在防着王爷与继妃拿捏郡主的婚事”。岐王世子着实疼爱长安郡主,不惜用自己的婚事换妹妹的婚事。不过柳暗花明,京城长大的世子妃与世子一见钟情,如今夫妻恩爱,膝下已有两子了。“先王妃是靖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而继妃的出身差之千里。待世子承继王府,她母子几人都要看世子与郡主的脸色过活”。
“那女人狠毒,王兄也两度遇险,差点命丧她手”。
“臣女以为”,凌小姐顿了顿,“世子宅心仁厚,又顾念父子手足之情方隐忍至此。世子只需稍加釜底抽薪,王爷继妃便无计可施了”。
重重幔帐之后的青衣男子闻之点头,那着紫袍的更是挑起帐子一角,但见凌氏女放下酒杯,轻轻道:“我朝祖制,亲王府一子承爵,一子荫封镇国将军,可她有一对双生子…若再行恩典,与其留给王爷之子,不若留给世子的儿子…”
以毒攻毒,够狠辣!
方才见她身怀匕首,还道要对郡主不利,此刻看来,定是另有所图。紫袍人略挑眉梢,凌家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
“…阴山一役,大将军完败北虏,世子不惜以身犯险相助,周家也助益甚多,陛下定会顾念这份情义”。
听她一言,长安郡主舒展眉头缓下心神:“姐姐不愧是阁老的嫡亲孙女,此番见解,不输朝中诸位大臣”。
熙月听罢却起身,于中庭下跪再拜,正色道:“妄议朝政实乃牝鸡司晨之事,事关郡主终身大事,臣女句句肺腑,恳请郡主在太皇太后面前替臣女辩白”。
“姐姐快请起”,郡主扶起下跪之人,“姐姐真心替我筹谋,我岂能不知!我出嫁在即,眼下只放心不下姐姐的婚事,可有了眉目?”
熙月垂首:“祖父母年事已高,小弟年幼,臣女……”
言下之意,并无眉目。
“不若我去求太皇太后……”
“万万不可,前朝连着后宫,万不能再为了臣女这点小事惊动太皇太后”。
“姐姐,可是不嫁了?”
“嫁人与否,不打紧的”。三年前她也曾议亲,只差一步冰人上门提亲,凌家却平遭大难,婚事再无下文。
午时将过,长安郡主将熙月送至仪门,殷切道:“五日后登程,姐姐定要来十里亭送我”。
似有千言万语不能宣之于口,凌小姐轻轻道了声“好”。
殿内的两位贵公子于窗后远远望着仪门。
“这演的是哪一出?”青衣男儿不解道。
紫袍人报臂:“她袖中匕首名为凤翥,天下唯二。先帝得之,一柄留与今上,一柄赐与徐阁老”。
“圣上那一柄可还在宫中?”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如,你去大安殿问问?”紫袍人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