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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变 ...

  •   辞别长安殿内的郡主,平宁嬷嬷送凌熙月出宫。
      白芷虽胆子大了些,仍不敢明目张胆四下观瞧宫室巍峨,只偷瞄几许富丽堂皇。
      途经长寿殿,熙月照例磕头行礼。
      此地设一日规,午时过、未时已至。
      远处即为太液池,依稀可见一个红影游走。
      平宁嬷嬷忽道:“凌小姐久未入宫,含冰殿的园子今夏新得一处景致名为自雨亭,郡主吩咐请小姐欣赏一二”。
      “姑姑做主便是”。
      熙月转身之际,袖中落下一方帕子,随着秋风几番飘荡,暗中跟随的紫袍男子展臂拿在手中。
      一旁的青衣人啧啧称奇:“你与凌家小姐缘分不浅”。
      帕子展开,只边角处绣一朵晓若明霞的西府海棠。“女人的东西我不懂,这绣功是哪家的?”
      青衣人撇撇嘴角,仍近前端详:“大户人家总有几个绣工好的下人,小姐的贴身之物岂会街上买来?你是怀疑……”
      “似乎见过”。
      青衣男子吃惊:“慎言,事关女儿家清誉,若传扬出去当心阁老找你拼命,老爷子骂人的风采你可是亲眼目睹”。
      远去的女子甚是娴静,一如这西府海棠。
      东坡居士有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红烛照红妆”。
      她脚下从容,与平宁嬷嬷谈笑风生,只微微侧身瞧那由远及近的红色身影。不知为何,紫袍男儿想起史书上的四个字“鹰眼环顾”。
      他恍然大悟,凌家小姐意在和静长公主!

      来不及了,紫袍人疾奔而去,快得脚下如风。
      “这是怎了?”青衣男子不明所以,也略展轻功跟了上去。
      果真来不及了,持马鞭的和静长公主已然杀气腾腾冲了过来,一鞭扫下,凌熙月躲闪不及正被扫中肩头,素衣上殷红一片。
      紫衣人空手夺鞭:“堂堂皇家金枝玉叶,成何体统!”
      红衣公主怒道:“七哥莫要拦我,今日我非杀了这个贱人!”
      见长公主扬手一掌劈下,熙月转身便跑,似是慌不择路竟朝着太液池而去。和静长公主追赶,其后为紫袍青衣二男,平宁嬷嬷拦下一个过路的少监,而白芷慌得不成样子,大喊“长公主杀人!”
      眼见到了池边再无路可退,熙月猛地回身,做娇弱状嘤嘤哭道:“长公主何苦赶尽杀绝?”发髻凌乱,妆容已花,看着好不令人心疼。
      “杀你?本公主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和静近前,二人只一步之遥“拜你所赐,本公主被圈禁两年半,日日在道观内抄写经文,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这个阴险小人,惯会……。
      “静儿快回来”,紫袍男子投鼠忌器,不便道出匕首之事。
      长公主却不领情,骂道:“既为臣子,也要有个臣子的模样。慢说你兄长,就是杀你全家又如何!本公主恨不得将凌家满门一个一个凌迟处死!”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望着远远赶来的诸宫人,熙月高声呼道:“求各位为证,长公主要杀凌家满门。熙月无能,唯有一死……”忽脚下打滑,她情急之下抓住和静衣袖,二女一同朝着太液池跌了下去。
      突发之事着实出乎众人意料,紫袍、青衣二人随即翻身跃下湖面,翻腾起的竟是滚滚血水。

      “朕的亲妹妹居然在宫里行凶”。登基不过半载的皇帝怒不可遏,一把掀翻案上茶盏。
      满身赤金的皇后顾不得滚烫的茶汤,忙劝慰:“万岁爷息怒,太医说都无大碍了。凌氏腹部伤情虽重些,修养月余当可痊愈”。
      盛怒之下,皇帝仍隐忍一二,手指窗外:“朕的股肱之臣就在殿外跪着,口口声声说要以死谢罪。三朝老臣、七载首辅,凌卿若长跪不起,叫文武百官如何看待朕!叫天下读书人骂朕徇私枉法不成!”
      这事着实难办,长公主三年前马踏长街,害得凌阁老的嫡孙一朝命丧,如今连孙女也不放过。凌小姐腹部中剑颇深,若在湖中多待一时三刻,就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臣妾以为此事仍有蹊跷之处,和静辩白说陛下赐她那柄凤翥小剑数日前丢失,今日这一柄分明是凌家的”。
      “这孽障还敢狡辩”,皇帝扬眉瞬目,往日温润惯了的面庞此刻分外阴森,“数日前丢失竟不来报备?当朕是傻子?好,就算果真丢了,凌氏又是如何知晓,难道只为了今日演一出栽赃陷害?若无老七,凌氏就没命了!”皇帝猛地起身,近到窗前。殿外台阶之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脱去古玄冠,跪着。崇正殿大监苦劝无果,只得守在一旁。“母妃走得早,都是朕纵容了。父皇罚她进三清观修行,朕,不该……”
      “陛下切莫自责”,皇后忙接过话茬子,千错万错不能是天家的错,“陛下只这一个同胞姐妹,接她出道观亦是人之常情。今日之变实属意外,谁又能料得到?”
      “老七如何了?”
      皇后叹息道:“无碍,还昏睡着。他与梁三皆不善水性,太液池又极深,能平安归来亦属老天爷厚待。水下发生何事,不若等老七醒来再细细追问”。
      皇帝摆手:“不必了,和静已经欠下凌家三条人命,今日即便凌氏着意报复,朕也不能拖下去。”。
      “陛下,容臣妾斗胆一言。那凌氏以聪慧著称,闺阁之中素有“女诸葛”的名望。她早该料到和静寻她的不快,为何还会答允入宫?”
      “梓潼所言,朕都明白。可眼下这个局面,只能怪和静太蠢。她以为有朕为依靠,天之骄女就能为所欲为。今日之后,哪家还敢尚主?天家的颜面都被她丢尽了”。皇帝撑着窗棂,疲惫、失望一点点攀上眉梢:“堂堂内阁首辅的孙女要拿自己的命来报父兄之仇,就凭这份胆识,和静已差之千里。朕早该料到,凌家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可是要让长公主给凌家赔命?”皇后惊恐,攀上皇帝的大袖:“和静坏了容貌,太医说要留疤的,这惩罚也够了罢”。
      皇帝侧首:“梓潼莫要忘了,太皇太后尚未过问,就是等着朕给她一个交代”。
      “太皇太后所求不过是给长安郡主与周家多些恩宠”。
      皇帝叹息:“当年是太皇太后出面保下凌家,故而凌卿投桃报李保着周家”,天子咽下苦涩,论历练与把控,他到底输给皇祖母太多。太皇太后能保下他的太子之位,也能陷他动弹不得:“凌氏险些命丧宫城,太皇太后必定会借机敲打朕,无论如何,和静都是…在劫难逃”。

      这注定是凌府鸡飞狗跳的一日。
      老太太顾氏日跌时分归来,方知琴姨娘丧,庶孙南仲扶棺出城去了。老管家回禀这是姑娘事先定好的,怕冲撞老太太西山敬香,故而不曾禀明。
      “这丫头一片孝心我岂能不知,就是胆子忒大了些。若被外头知晓,日后如何说亲?”顾氏止不住的叹气。
      琴姨娘本是老太太本家隔了两房的侄女,因家道中落进京投靠,谁知竟生出一段孽缘来,终而入府为妾。老太太一怒之下当着满府诸人言道生死不见琴姨娘,一晃也近十三年了。
      “武乡侯多智而近妖,慧极损寿数,我凌家的孙女要什么诸葛之名”。
      顾氏于房内唠叨了有些工夫,管家又匆匆来报宫里来了人。
      来的竟是大内总管太监吴伦。

      掌灯时分,皇帝连下两道圣旨: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内阁首辅大臣凌参星嫡子之女凌氏择配信王正妃;仰承太皇太后慈谕,和静长公主入三清观为国祈福,赐法号“上善”。
      信王一觉醒来方知自己得了个正妃。
      着青袍的大理寺少卿梁肃戎不知该道喜还是道忧,只得安慰:“木已成舟,更改不得了”。
      信王秦允商歪靠着大枕,一张俊脸漠然道:“无妨,娶谁都是一样的。既为臣子,理当为陛下分忧”。
      “长安府的岐王世子定是想不到,让你送封书信给郡主却引出一段姻缘。王爷与凌家小姐缘分匪浅呐”。梁肃戎笑得云淡风轻。他们这些人虽生在富贵之家,自幼便知婚事由不得自己,早已看淡了。
      信王缓缓起身,于窗前昂首远眺天边。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在内阁行走为翰林待诏这二年,只觉凌阁老精神头不如从前了,年前茶叙察觉阁老的手抖动颇为异常,转过天来却又见阁老的奏折,洋洋数千余字下笔法度森严,全无散漫之相”。
      梁少卿有一绝技少有人知,他于字画鉴赏上自成一派,换言之,眼力极毒。
      信王回头反问:“若连你都分辨不出二人字迹,又怎能断定是凌氏女代笔?”
      “故而只是猜测”。
      “几成把握?”
      梁少卿思忖须臾:“六成”。
      信王回头:“那便是八/九成,如此说来,不出半年内阁首辅之职要另属他人”。婚期订在半年后的上巳节。
      “没有代笔之事,阁老也得致仕”,梁少卿提醒。
      本朝有一老例,京官与王府结亲者,改调外任。凌阁老位极人臣,绝无外调可能,唯有告老还乡一条路。
      皇帝并非束手无措,用一纸婚约逼得内阁首辅换人。
      可凌阁老入仕共计三十八载,为人低调到不能再低,每日贴着墙根进议事堂。这样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却也曾在刑部任监斩官,三年间见过多少人头落地,凌大人连眉头都不曾皱过。这样的人中龙凤岂会束手就擒?
      信王手托茶盏,徐徐道:“一纸婚约也许并非是陛下起意”。君臣斗法,赢的未必是君。
      梁肃戎忽明了,笑道:“阁老那只老狐狸,这是把孙儿孙女都托付给你了。臣恭贺王爷,得了一位不寻常的夫人”。这门婚事,怎么算,凌家都不吃亏。
      “想当信王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信王略弯嘴角,品茗:“我倒要看看她的筹谋与造化”。
      窗外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冬日终是近在眼前了。

      “姑娘醒了”,俯在榻前的白芷夜半惊醒,忽见主子睁着眼,生生吓出身冷汗来。
      “阴曹…哥哥”,熙月大约还未清醒,眼中无神,直直盯着房角的隐逸花:“不肯见我”。
      白芷慌了心神,握着汤匙的手禁不住哆嗦:“姑娘这是怎了,莫要吓我”。
      耳旁忽伸过来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接过白芷手里瓷碗:“退下”。
      竟是白日跳湖救人的信王秦允商。
      “奴婢见过王爷”,白芷起身又跪下:“王爷留在此地大大的不妥,还请移步殿外”。
      孤男寡女相处一室,男子无谓,于闺阁小姐的清誉总是有损。
      “本王来见未过门的夫人,有何不妥?”天潢贵胄不怒自威,重重道:“退下!”
      “…是”。
      白芷战战兢兢退到殿外,却不敢走远,只得在檐廊下徘徊。一日之内连番变故,令她心神俱惫。小姐房中四个大丫头,她资历最浅,从前只当自己时来运转,可今日看来,小姐分明是进宫拼命来的,为何独独带上她?

      寝殿内的信王舀起一匙汤药,闻着便是苦涩无比:“如果不是本王救你,你早就沉尸太液池了。这条命既是本王给的,生死就该本王说了算”。俯下身,将汤药送进熙月口中:“事情没查明之前,你可不能死”。
      一小碗汤药倒喂了半柱香,信王掖了掖被角,正要起身,榻上之人腾地一把抓住他衣袖,力气之大匪夷所思:“生死簿上为何没有你的名字?”
      信王心内升起一股无冥之火,冷冷道:“不生不死不灭不亡,你念兹在兹之人已是飘在世间的一缕游魂,永世不得超生”。
      凌小姐忽的发力,竟扯下半只袖子,秦允商衣衫不整,反扣她两手腕子:“你疯了”。
      “王爷当口下留德,它日到了十殿阎罗,未见得谁会永世不得超生”,她彻底醒了,目光配得上“凌厉”二字。
      “本王今日算是领教了,论起扮可怜,谁能比凌家人更胜一筹?”信王俯身逼近,二人鼻尖对鼻尖、四手相握,一个衣衫不整,一个平卧榻上。若外人看去,一对壁人香艳无比。
      熙月定睛道:“如此成见与偏颇,王爷在金城断的可是糊涂案?”
      信王顿了片刻:“天家机密还是不知为好”。
      “王爷自己漏了行踪,何苦迁怒旁人?”
      信王直起腰身,松开两手。“说来听听,本王如何泄露行踪?”
      “民女何必自讨苦吃?”熙月稍动身体,肩头、腹部两处疼痛难忍,额头瞬间涌出密麻麻的汗珠子。
      信王竟怜香惜玉起来,取来一方丝帕,却是凌小姐那方遗落的海棠帕子:“本王救你一命,于情于理也该还了这个人情。再者,阁老奏折由你代笔,此事也不想旁人知晓罢”。
      熙月抬手挡开丝帕:“臣女何德何能,能替内阁首辅代笔?”
      “本王说行,便是行了。你以为,天家会信谁?”
      凌小姐轻启朱唇:“陛下命王爷去长安府劳军,王爷三月登程,每十日上一本奏事折,五月有两本实为请安折,六月后改为两折:奏事折一、密折一。密折直达御前,外人无从得知。王爷为左宗正,所奏之事当与宗室相关,外臣也不便过问”。令人密奏有违公允廉明,鉴于前朝特务之祸,本朝太宗定下规矩只诸王可呈密折。“去冬以来,长安郡主时常肝胃气痛,岐王世子就千里迢迢送来玫瑰,七月送进宫的有一包标明为苦水玫瑰”。
      “夫人这“女诸葛”的名望实非虚名”,信王笑了,仍探手为熙月拭去额头汗水,“请教夫人,金城的苦水玫瑰贩卖到长安府,有何稀奇之处?”
      说到擅长之事,熙月眼神清亮,多一丝神采:“苦水玫瑰以金城永登李窑所产为上品,肃王早已将李窑圈为王府禁地,所产刺玫花除却进贡便只在府内使用。肃王与岐王交恶多年,送谁也不会把上品刺玫送到长安府”。
      “原来夫人对天下的离娘草了若指掌”。
      “想来王爷公事繁忙,忘了民女的祖父曾在肃王府任长史官”。
      还真忘了,信王将帕子收进袖内,整好衣衫。
      内阁首辅大臣多常年在京为官,凌阁老是少有几个四海为官的,年近五旬方调入京城入主刑部。
      “王爷办的什么差,民女无意刺探。民女所求不过是侍奉祖父母、抚养幼弟成人,旁的,无求”。
      信王腾地起身:“本王平白遭人算计,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以王爷之智……”
      “你祖孙算了好大一盘棋,一石三鸟,当本王瞎了眼不成!”
      “王爷”,熙月耗尽方全力探出半个身子,气喘吁吁道:“婚事绝非算计,实乃阴差阳错,祖父毫不知情”。
      “任凭你诡计再多,本王岂会相信?”
      “王爷如何才会信我?”冷汗直流,平添一份娇弱。
      “你死,本王自然就信了”。
      “好!”熙月猛然下地,毫无停顿一头冲向墙角。
      信王惊愕,反应不及身形慢上半拍,他见机行事抓起匣内黑棋子抬手就是一射,打中腿间中都穴。熙月应声倒地,信王纵身向前将人揽于怀中,惊见她半身鲜血,气若游丝:“秦…允商,你可信了?”
      “太——医!”拾翠殿内传出信王一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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