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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序幕 此去不知几多险,功成名就一相逢(其一) ...

  •   时值季秋,这片浸染醇厚灵力的林海也褪去勃勃生机,四处弥漫着虫类尸骸腐朽的气息。
      云深扳住长弓,侧耳细听。半晌过去,他握住弓臂对准一处,指扣弓弦利箭在即。
      “三爷好眼力,单是一扫就晓得我在这儿。”
      那人见再也躲不过,索性怪笑几声除去伪装,施施然从树后现出身来。
      “我晓得……上回那事儿定是个意外,那晦气小子怎就这么平白无故得了三爷的青眼。今天我来见三爷,仅是为了撇清关系——”那人拂着衣衫上的尘泥,看似无害地笑道,“下回就请三爷万万不要再大发慈悲,我们之间的私仇,就不劳烦三爷动手了。”
      云深心间一动,心里已然打好算盘。
      确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手腕一松打算收回弓箭。毕竟时间有限,他也不愿在这些杂鱼身上蹉跎。
      正当此时,那人眼中却透出阴狠的笑意来。只见灌丛里人影闪烁,这无耻之徒竟还寻了帮手来暗算。
      云深已察觉到周身的杀气,然而手却跟不上脑子的速度。只见寒光飞舞,眼见他就要遭人暗算,忽的身前却扑来一个人影,硬是帮着他躲过一劫。
      那人见状悻悻地啐了一口,“我早说过,他们之间定有勾结——偷鸡不成蚀把米,走了!……晦气!”
      嘴上放着狠话,心中也不免冷汗连连。其实也不过装腔作势罢了!待云三爷缓过劲儿来,他们可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好在这秘境着实广阔,一旦他们就此别过,下一次见面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您……您没事吧?!”
      扑在他身上的少年撑起身子,担忧又焦急地盯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他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云深被他压在身下,这样被居高临下看着的姿势也使他感到些许不适。他伸手推开那人,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脑中因这惊变还有些发昏。
      少年倒也不恼,极乖巧地坐在一旁,姿态显得很拘谨。他面容稚嫩却清秀,凤目湛湛玉容初成,衣饰并不花哨,只着一身朴素的玄衣,身后还背着一把裹着旧麻布的长刀。
      就是这个少年——他们前些日子还见过。云深按着额角,不知该怎样应对这样的状况——他曾阴差阳错地救下此人,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然而这混账小子竟不知怎的一直粘着他不放!说来还真是段孽缘!
      “您……您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混账小子开口了,支支吾吾的措辞和莫名其妙的敬语显得傻气十足,与他看似精明的外貌极为不符。一时间云深真觉着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撑起身子打算走人。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然而那家伙见状又急忙站起身来跟了上去,可怜兮兮的情状活像个小媳妇儿:“您、您去哪?能带上我吗?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得保护好您!”
      这是什么话!
      “上回不是我救你么,哪儿来的保护一说。”
      饶是云深再不愿纠缠,听了这话也没忍住接了一句。身后的脚步声顿住了,他正欲扭头去看,却见少年又涨红着脸迅速跟了上来。
      “您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那回只是失误,不过您放心,对付他们我还是绰绰有余的!”少年的乌黑的眼睛浸着喜悦,亮晶晶得仿佛奶狗崽子。云深走到哪儿,他也亦步亦趋地跟到哪儿,活像个自卖自夸的拖油瓶!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叫什么?”
      “您、您唤我无息就行……!”
      “把敬称去了。”
      “是!但是母亲说我应该……”
      “闭嘴。”
      “唔…”

      两人相伴而行也有几日了。
      云深存了试探的心思,几次三番地拿着钱财或秘宝引诱他。然而这家伙似乎心思澄明过了头,向来只是发自肺腑地赞叹着,眼里却没有丝毫攫取的光。
      时常怀疑人也需要精力,这样一来二去,云深也觉着自己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无息,怎么看都只是个三流家族出来的傻小子罢了,一心跟着自己也只是为了偿还所谓的恩情。
      云深当初大度地允许他跟着,却忘了两人同行总归需要同吃同睡。他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主儿,身旁忽然多了个大活人,起初难免会有些不适。然而时间一久,他们相互之间也有些熟悉了,加之这人乐得伺候着,云深不知不觉便拿出了大少爷的架子,平日该歇息时也仅是懒洋洋地换个舒服的姿势支使小狗崽子去干这干那。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儿有什么不妥?云深恶劣地想着,却是常常嘴角挂上了极其熹微的笑还不自知。
      只可惜小狗崽子也不是天生侍候人的料,起初不是生火时烧了衣服,就是宰鱼时溅了满脸的血,云深偏还贪恋那一口鲜嫩的,也是苦了他这些日子硬生生把自个儿糟蹋成个伺候人的假丫鬟。如今练得多了好歹是有几分得心应手,然而终究是叫人不敢恭维。
      这日,云深又遣了那狗崽子去河里捉鱼,两人姑且分开。那讷讷的少年卷着裤脚站在清浅的溪水里,另一手举着削尖的树枝——云三爷锦衣玉食惯了,硬说生铁箭头那股子味儿杀舌头。此时他阖上双目,一动不动,已然没了那傻劲儿,像匹伺机而行的狼。
      忽的,他瘦削肩膀上扛着的长刀嗡嗡作响,竟是吐出人语来了。
      “呵,果然是风采不减当年啊。你这样一番做作,亏得我知晓你本性,否则也要挨了骗!”
      这少年,可不就是风无息么!
      “好虞泽,你可消停些。出来这些时候了,我可是连鱼鳞都还没摸着。”风无息压低声音,却是话中带笑,满是调侃,“若还是生气,待我在东大陆安下身,随你处置,可好?”
      “……甜言蜜语不知骗谁骗惯了。”
      听着虞泽咕哝,风无息唇畔弧度更大——只像是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少年,明朗灿烂极了。

      这云深,可并非普通世家子弟,而是云家板上钉钉的少主——如果没有这场即将发生的“意外”。
      上辈子的云深,正是死于今年的灵试大会。
      当年风无息可算得上中大陆名噪一时的人物,常以听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风流韵事为乐事一桩。偶尔也有些稗官野史将云深与他和御青鸾并称作“中原三杰”,这样的说法虽少,却也有许多人认同。
      云深是云家当今家主的嫡三子,与大少爷同是正夫人所生。然而云深着实过于惊才绝艳了,年纪轻轻便已是感灵境巅峰的修者。火暗双系的灵体,又是灵器双修,任谁家也该当座佛供着,更何况以武为尊的云家。云家家主一意孤行,硬是将那少主的桂冠越过嫡长子云渺直接安在云深头上。
      成也斯败也斯,只因为这不可多得的殊荣,云深的交际圈急剧缩小,几乎说得上是被纨绔圈子里的少年不约而同地孤立。云深偏还有几分傲气,所思所想也远远高于同龄人,实在不愿拉下脸来建立交际圈。而后云深遭人陷害,整片中大陆竟无一人替他翻案,这也是原因之一。
      说到此,又不得不提云深那偏袒到极致的母亲云赵氏。按理说同为自己膝下儿女,无论哪一个拔得头筹,于她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荣光。然而云赵氏偏爱长子,甚至教唆云渺构害于云深,对云深也一向是冷若冰霜、嫌恶至极。——也着实是令人费解。
      如此,若无意外,云深本该在这灵试大会上遭云渺毒手,命丧黄泉。而云渺也将理所应当地接任云家家主之位,随后对风家和御家展开残暴的高压统治……最终逼得御家全族沦亡,风家举家迁徙。
      风无息此行,也是为了扭转中大陆之局势。为了他未竟的大业,这一回风家必须稳坐中大陆,而云家也必须为他所用。
      他必须保住云深的命,且卖他一个极大的人情。好使在他走后,中大陆三大家依旧相安无事,而长风夫人也能有所依仗。待归来时,他依旧能够稳住下盘,继续这无疾而终的一局天下大棋……这是他最高的期望。
      云深并非容易攻破的人,风无息假设了千百种策略,最终才从其中拼接出一条最有效的捷径。
      普通人有此意图时往往只想着怎样有恩于他人,如若时运不济,甚至于自导自演一场侠肝义胆。然而这样做作折腾,看似快捷有效,实则吃力不讨好,时刻面临着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风险。
      风无息不然。身为常年混迹于名利场的人精,他自是另有一套待人接物的准则。从踏入灵试大会的那一刻起,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思虑如何——使云深救他一命。
      他深知云深亢心憍气,面皮子薄得很。让他被自己救下,倒不如设计让自己为他所救。这样,一来消了他的顾虑,二来护了他的自傲,三来,也让他风无息有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去跟着他。
      还能为自己竖个恩义碑。

      腿边水波的频率忽的快了些,游鱼破开水流的声响在寂静无声时变得更加明显。
      风无息浑身紧绷,几乎是一瞬间腕子落下。尖锐的树枝刺入水中,河水里随即浮起鲜艳夺目的红色。
      他松了口气,趟着溪水回到岸边坐下,解下绑在腿侧的匕首来细细地刮鳞去脏。顾忌着大少爷的娇气舌头,他只得拎着长风夫人给的玄铁匕首作菜刀。
      长风夫人向来以节俭为美德,从风无息尚小时便教育他不该娇惯自己,否则饶是风家家大业大,也终有挥霍殆尽的一天。也因此,风府所有人无论尊卑,向来很少穿绫罗绸缎,也不常裁做新衣。
      若是长风夫人知道他现在正用千金难求的杀人利器宰鱼,兴许会把嘴都气歪吧。
      思及此处,风无息的唇畔不知不觉地绽开一抹微笑,温暖得仿佛日上三竿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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