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的噩梦没有明天》闲云不野鹤

13、序幕 青肌玉理捡香红，短盏白衣催渔舟（其三）

　　“乖孩子。”
　　风无息温柔地触摸刀柄，虞泽却“嗡嗡”地颤动着躲开他的手，抵触之情溢于言表。
　　见到风无息她着实激动，可心里更多的却是酸涩委屈。她面上再怎么鄙夷、反感风无息，心里终究是将他当作全心全意信任着的主人。
　　然而正是这个宽容宠溺好似兄长的人将她推进十八层地狱，使她被识货不识货的人无数次转手，躺在废铜烂铁里感受漫无边际的绝望。
　　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风无息，一度想要自我了结……却连自杀的方法也不晓得。
　　“你甭管！你甭管！你这次回来，我要你杀了云阡秋！若不是这寡廉耻的娼妇，你跟小先生本该是……”
　　“本该是……什么？一辈子的挚友？”
　　“呵……你怎么偏不愿意敞开天窗说亮话！你等着小先生那样薄面皮的人来说么！”
　　虞泽的语气越发激烈，话中含着讽笑和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你哪晓得……你以为自己死后小先生他们就安生了吗！云阡秋屠了盛世所有风家精英，逼着小先生离开中大陆，还一刀刺死了小鱼儿！你哪知道……你哪知道！”
　　“杀了小鱼儿的那把刀，就是我啊！”
　　也难怪小鱼儿不躲，她该是早被认出来了。这样的生活确实无望扭转，死亡没准儿也是个好出路。不然……不然……
　　小鱼儿笑什么呢？
　　风无息瞳孔骤缩，眼底仿佛凝出一层冰霜。他像是忽的想到什么，喉咙里涌出低沉压抑的笑声，脸上的表情却扭曲到极致。
　　“你看看……多好啊，她做到这种地步……果真是厌恶我厌恶到骨子里去了。”
　　“这样非要赶尽杀绝的姿态……真是让我觉得她在害怕呢。”
　　“害怕我……夺走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虞泽只觉遍体生寒，那些深藏不露的话语比诅咒更恶毒，一字一句背后藏掖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风无息询问虞泽是如何回到这里的，她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经过。
　　听她所言，是为人所救，但多少有些记忆被那人亲自取走了，再经几百年时间消磨，她也着实忘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那人是要我带一句话到你这儿的。”虞泽踯躅着开口，“青肌玉理捡香红，短盏白衣催渔舟。”
　　虞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风无息闻言却猛地变了脸色。
　　“他提名指姓说是我？”
　　“是。说来奇怪，他该是未曾见过你的。”
　　风无息低声笑了笑。怎么，御青鸾那所谓的算命师父管得这么宽吗。
　　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你早知道么……我们的归途。”
　　御青鸾说得真真都是对的。命运绝不是什么能轻易挣脱的东西，人们跳梁小丑般的反抗和搏击，其实也早在天道的算计当中。
　　他风无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早知道青鸾会因我而死，也早知道我会重回过去……还劝诫我早些上路不要多停留……做好伪装去捕猎云阡秋。”
　　“天道啊……你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虞泽心惊。对于这些劳什子占卦算命的事，她向来所知甚少，也不愿涉猎。如今她听闻风无息的话，再将两者联系一番，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小先生他……”
　　“他可不是学聪明了吗……这回好歹是离我这瘟神远了些。”
　　但是……
　　太远了。
　　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

　　他似是苦闷又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同虞泽一五一十说了明日一早要启程去参加灵试大会的事。
　　虞泽也没多问，她晓得风无息不会做什么傻事。她同风无息交涉时耗了不少力气，此后也没再说什么。
　　一人一刀整夜无言。

　　嘴上说着不信任长风夫人，风无息却早已透露了大半个计划。
　　他不怕麻烦，不断地向外界暗示自己是个资质平庸的傀儡，就像上辈子做的那样——那样的天衣无缝，而又屡试不爽。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没什么能耐的普通人时，他又将自己即将参会的消息散播出去。
　　云家果然没让他失望，用尽了办法使民众中间一传十十传百，将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他们觉着若是这么做，待到长风夫人反悔时她也无可奈何，殊不知这一切根本就是他和长风夫人一手谋划的。
　　放低他们的戒心，再杀个出其不意。
　　风无息也晓得云家必然会派人来刺杀他，但他不烦恼。
　　他只需要犯下一些破规矩的罪行，也能让自己从此在中大陆销声匿迹，云家的人若是达到了目的，就绝不会再花费人力来追杀他了。
　　参会者不允许互相残杀，作为惩罚，犯规者会被逐出中大陆。
　　风无息正是认准了这条规则的漏洞。以他眼下的能力，明目张胆地刺杀几个参会者还谈得上绰绰有余。
　　他算好了时机，早就等着这时候让云家人亲自“护送”他到东大陆去。
　　三块大陆被妖兽纵横的山脉隔断，仅凭他目前的水平，恐怕只要踏进半步就会死无全尸。
　　所以……稍微借用一下云家的力量，也是可以的吧。
　　至于长风夫人……他也想好了。以长风夫人通天境巅峰的实力，在中大陆虽是算不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自保却也是没问题的。
　　小鱼儿在家中为他照顾着长风夫人，御氏也在府上修养，如此看来长风夫人也不会怎么寂寞了。
　　他对于云家的手段称得上一清二楚。云家惫懒，此后绝不会轻易将长风夫人赶尽杀绝。也许会有恐吓……但绝不会威胁到她的性命。
　　既然已经能将长风夫人培养成听话的傀儡，他们又何必费尽心思杀了长风夫人再去另捧一个提线木偶上位？
　　他仔细提点了长风夫人，之后莫要反抗，可也不得过于顺从——只怕云家那些老东西会起疑。
　　只要保得住性命，此后与人休息、韬光养晦，待他风光归家才是。
　　虞泽此番狼狈不堪的模样倒是合他心意的，她原本的模样终究还是太过惹眼。
　　眼下风无息能力不足，也暂且发挥不出这神兵的威力，即便将虞泽带在身上也只能引人眼热。若是惹出杀人越货之祸患，这对于尚且稚嫩的风无息可是个很恼人的大麻烦。
　　更何况这次他不必再费劲心思去讨好虞泽，更用不着重铸。不过是破损了些，三大陆如此之广，他不愁找不到修刀的法子。
　　想的多了，他也架不住困意，忧心忡忡地睡了过去。他梦中呢喃细语几声，看嘴型是辨不清，只待凑近了才听见几个模模糊糊的音节。

　　“青鸾……”

　　风无息整理好了行装，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瘦削，虞泽被他用猩红旧麻布裹好了背在身上。
　　长风夫人在侍女的陪同下出门送行，她着一身鸦青的绫罗长裙，眉间有长时间蹙起后留下的纹路——仿佛一夜之间又年老许多。
　　她吩咐侍女为她端来一个紫檀匣子，亲手递到风无息面前。
　　“这是个能储物的镯子，你且拿着。”
　　风无息忽地咧嘴笑了，将匣子推了回去。
　　他这笑容里，是踌躇满志和势在必得，颇有自信到嚣张的味道。
　　整整九年，他的脸上从未现出过大幅度的表情，始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眼下他这张脸同腐木开花没什么两样。
　　长风夫人和身后的侍女都看呆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长风夫人一直觉得风无息的面无表情多半是因为他感情缺失或者肌肉损伤，如今看来，他不过是懒于表达。
　　她正思索着，却听得她即将远行的儿子说道：
　　“夫人，求您万万将无息拜托的事做好。”
　　“夫人是母亲，母亲不是父亲。母亲疼爱无息，无息心里都晓得。无息这番去了，前路险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归家。母亲且等候着无息，莫要委屈了自己。待无息返程，定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这些年……有劳您，不离不弃。”
　　风无息的嗓音喑哑，朝着长风夫人深深的一拱手。

　　他前生从事事中都看出长风夫人的冷漠。那时是她毒杀了风家主而后篡权，他唯恐这份薄情牵连自己，索性同母亲疏远，以保自己平安。
　　轮回一遭，他的眼睛像是开了光，许多上辈子糊涂着的事终于通透起来。
　　他思忖、终日辗转难眠，终于琢磨出了其中深意——若非长风夫人替他除了风家主，他一辈子也只能庸庸碌碌地活在阴影里。
　　虞泽是长风给他，鱼皋也是长风给他，他带着风家精锐连夜迁往东大陆时，也是长风保他。
　　他那时眼高于顶，观摩事物只看表相。
　　他看见长风夫人的雍容华贵与傲气凌人，便觉得她这一生都不将遭遇挫败。长风夫人不擅陈情，他便觉得长风夫人无情无义，冷血至极。
　　以至于最后，那高傲的、永远站在人群顶端的长风夫人，在为他断后时再也没能赶来。
　　他才恍惚地认识到，自己那逍遥无忧的十几年风光，其实都基于活在母亲的羽翼下。

　　“母亲，您得等我。好歹让我也护你一次……”
　　风无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长风夫人愣在原地，回过神时却发现风无息已走远了。
　　她忽地笑了。那笑容令百花失色。
　　她从来疲倦的眼神里透出欣慰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