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的噩梦没有明天》闲云不野鹤

12、序幕 青肌玉理捡香红，短盏白衣催渔舟（其二）

　　她的儿子达到了目的——将母亲推到人群中央作为这场阴谋明面上的指挥家，而这个真正的操纵者、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躲在角落里操持着一场更加壮观的戏码。
　　她闻得到——有什么东西正于黑夜深处发酵酝酿着，无声无息的暗流在涌动，即将吞噬这整个世界。
　　风无息的计划漫长而缜密，长风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中窥见他真正的目的。
　　三年前长风夫人同意与他合作时，才晓得风无息早就不动声色地将慢性毒药投到风家家主的饮食中去了。
　　这样微量的弱性毒偶尔摄入并不会对人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持之以恒下去，反而能渐渐使服用者患上不可治疗的慢性隐疾，直到有一天因器官衰竭而死——却不叫别人怀疑他是中毒身亡。
　　他的心里是绝对知晓这一点的——长风夫人同风家主相敬如宾，不代表长风夫人爱慕他。否则他也绝不会以身涉险，去规劝一位妻子帮助自己刺杀她的丈夫。
　　他这么做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将世人对他的嫌疑转移到长风夫人身上。
　　只要是个拥有正常头脑的人，就绝对不会将怀疑的目光放在风无息身上。
　　今年风无息十二岁，三年前风无息九岁，开始投毒的时间却还要早，也许是四年前、五年前……风无息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做出如此大胆的投毒举动。
　　长风夫人也曾规劝他这样的做法未免操之过急，她最初的想法也和传闻一致。
　　可随着风无息做的事越多，长风夫人反而弄不清他真正的目的了。
　　三年前那个晚上，风无息找到她时她也曾苦口婆心地劝说。并非她有一颗贤妻良母的心，而是她坚定地认为，如果风无息这么做，在不久的将来风家也迟早会被云家亏空，她长风夫人再有能耐，也不得不成为云家人手中的傀儡。
　　可风无息说了一些话，让她至今都历历在目。深沉的心机完备的考虑是一方面，那举手投足中透出的冷漠功利，却更让她心慌。

　　“长风夫人，您想要云家吗？您想要中大陆吗？”

　　“长风夫人，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我帮您得到云家，得到中大陆。”
　　“求您……夫人，我以儿子的身份祈求您，母亲。”

　　他在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精神状态却如此轻松。
　　长风夫人那时终于明白了。
　　也许当初她并没有生育一个孩子，而是直接导致了一个怪物的降生。
　　唔。稍微有些担心呢，她这个母亲的未来。

　　“天色晚了，无息，去歇息吧。明早我为你送行。”
　　长风夫人叹了一口气，落在风无息身上的目光里有转瞬即逝的关切和忧心。
　　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个怪物，是个恶魔……可他也是长风夫人的孩子。
　　纵然身体里也流淌着和风无息如出一辙的冷血，她也必须承认……
　　她是爱着这个孩子的。
　　“事到如今，无息还有最后一事告求母亲。”
　　风无息却不退下。他垂着眼，长风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请将妖刀虞泽赠予无息。”

　　虞泽这样的长刀几乎与个头还未抽长的风无息同高。
　　他抱住虞泽吃力地迈着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严严实实地掩上门扉以后才敢稍有松懈。
　　风无息后知后觉地去端详这柄举世无双的妖刀，这才发觉刀鞘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暗红色的刀身被一匹旧得发黄的丝帛包住，露出的刀柄也多少有些破损。
　　这是怎么回事……？
　　他轻手轻脚地将虞泽搁在矮凳上，削长的手指隔着一层布料在刀锋上游走。利刃独有的寒意激荡着他的感知，这才使他略有些宽心。
　　他不动声色地探察了这么久，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按照上一世的规律运转着的，唯一改变的只有他风无息。可现在的虞泽，不复他们初见时那番光鲜，反而像柄历经无数人转手的老刀。
　　不……不该。虞泽是风家的宝贝，从一开始就只是被当作赏玩器物辈辈相传用以避邪，绝不可能流散在外。这其中合该是另有些蹊跷。
　　风无息眯着眼摩挲着刀柄，许久后复而低低地喟叹一声。
　　“虞泽……好兄弟，我回来了。”
　　他那表情活像是与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久别重逢，抚摸着虞泽的手也在颤抖。
　　是了，他回来了……他活着回来了。他像是心愿未竟的厉鬼，带着满腔怨毒哀怒从黄泉之海底、万千浮尸中一步一步地爬回了原点。
　　“祸害遗千年”这句话，说得真真是对的！云阡秋没将他赶尽杀绝，使他钻了空子得以重生转世。
　　他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里还没有任何人与她拉开距离，而他才是最大的舞弊者！他有最大的筹码！他知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不……不……不能激动啊，风无息。
　　死亡对于还未发迹的云阡秋，未免是种太过仁慈的刑罚。
　　在这场重新开演的戏里，他成了能够呼风唤雨的幕后黑手。既然如此，他绝不放过云阡秋，这一次的法令由他执行，这一次他要亲手把云阡秋送进十八层地狱。
　　风无息此人，口蜜腹剑，睚眦必报。他向来恣意妄为，难得顾忌世人的眼光。
　　曾经他想讨云阡秋欢心，折了万妖神姥最爱的那支碧血莲、不顾西大陆众神殿的联合追杀抢了炼丹的紫金玄武鼎、倾尽所有买君顾。
　　现在他想折磨、报复云阡秋，便去制定漫长细致的计划，凌迟一般一点儿一点儿地实施，手段狠辣下作到极致。
　　他多高兴。婴儿从来是哭着降临人世的，他风无息刚从娘肚子钻出来便只是笑。声音尖利刺耳，仿佛从血水里爬上岸的恶鬼。
　　天公作美，他怎能就此放过这讨伐全世界的机会。

　　唯一令人不满的只有一件事。

　　鬼门关走一遭，他却不见了御青鸾。
　　当他按捺不住地私底下派人去百里家寻找时，却发现御青鸾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地消失了……或者说从未出现过。
　　御青鸾的母亲亲口说自己没有孩子，风无息自然不信，借长风夫人之口将她安顿在风府里。
　　他以为御氏是为保护御青鸾而守口如瓶，可随着时间推移，风无息无微不至的关心甚至让御氏逐渐放下防备将他当作亲生儿女看待，他无数次掏心掏肺的询问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这时他终于慌了。
　　御青鸾呵……你还能去哪儿呢。
　　真当我找不着你……？

　　手下的长刀嗡鸣，风无息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虞泽得以在中大陆鼎立且被冠以“妖刀”之称的风光地位，不仅仅是源自她生来能够降妖辟邪的威压，还是由于那居于妖刀内的“刀妖”。
　　——是了，虞泽是并非普通的武器，而是一件品阶极高的灵器。上辈子他便是凭着妖刀内的器灵协战，才能仅以暗火双系灵阵双修的资质与水光双系灵丹符三修的御青鸾相提并论。
　　中大陆由于地域特性极少能出现高品阶的灵器，当初他也不晓得器灵有什么名堂，为了和虞泽产生羁绊还废了他不少心神。
　　风无息不知该怎么重铸灵器，所以他只是笨拙地摸索着与虞泽培养感情。
　　若非而后迁入东大陆东琼国京城见识了许多器修，他一辈子都不能摸到缔结羁绊的捷径，也一辈子都不会了解“重铸”这道工序。
　　也是多亏了风无息当初没有重铸虞泽，即便刚开始遭遇困顿无数次，好在最后同虞泽建立了坚实的情感基础。

　　“风无息！风无息！我杀了你——！”
　　暗红色的妖气几欲破开包裹刀身的丝帛，尖利沙哑的女声传入风无息的耳膜，宛如索命的厉鬼。
　　虞泽这一声尖啸已耗尽全身力气，若非她眼下已经没了多余的精力化形，她是定然要蹿过来掐断风无息脖颈的。
　　“你认得我……？”
　　风无息心里“咯噔”一下，他后退两步，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将虞泽作为一件趁手兵器赠予云阡秋，那时她为了找一件高品阶灵器忙得焦头烂额，可她仍然不愿意卑躬屈膝去求助别人。
　　风无息宝贝极了这把陪伴他半辈子的刀，一直以来精心呵护着，万事都遂她的意，又哪里舍得重铸虞泽。他为了消减云阡秋的疑心满口胡言道这是洗过气的新刀，也一如既往地宽恕她的疑神疑鬼。
　　风无息自以为呵护着了云阡秋的自尊，却未曾想到自己真是低估了这执着的女人。云阡秋心高气傲，最接受不得的就是别人的施舍。
　　风无息此番作为，在云阡秋眼里同雪中送炭八竿子打不着边。风无息也晓得，可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帮她。
　　也亏得虞泽是柄举世无双的好刀，云阡秋终究硬着头皮用了一阵子。而后某些机缘巧合之下她得了一对双凤逐鹿刀，她一直忍耐压抑着的嫌恶终于爆发，以至于重铸双凤逐鹿刀时恨不得把虞泽丢进毒火里当做洗刀的佐料。
　　虞泽那时候受了风无息的叮嘱，只得无奈地同云阡秋虚与委蛇任人使唤，她也晓得按这云阡秋的性子迟早会对她不利。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她还没做好脱身的准备，云阡秋却已经开始着手销毁她这代表着耻辱的赠礼了。
　　虞泽逃掉了，刀鞘却被投进熔炉尸骨无存。她的神魂受了重伤，甚至失去了自保的能力。
　　如今受恩人关照，她总算回到这里来。修生养息几百年，终于又同风无息见面——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的初见，她竟是如此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