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词话》拾玖般若

7、车如流水马如龙

　　战后归来已近一旬，楼兰重镇首次划入大周治下，只是具体布防庭臣也吵嚷开了。
　　近代皇帝喜诏心腹之臣太极阁议事，因其位于内朝，故而素有内阁之称，入阁之人必是国朝肱骨之臣，皆被认为如前代宰执，几位相公夜谈数次还是未决，子夜这个大司马大将军与皇帝似乎只看热闹。除此之外，子夜还兼着京畿官防治安金吾将军一职，更漏刚过五更，便早早换上甲胄便出门巡视东京九门。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武将，在沙场上报效家国即可，这四方城中之事委实打不起兴致。可是裴逸却总是摸着她的脑袋告温言劝她，食君之禄，便要担君之忧，在边关时金吾将军一职实际上是副将暂代，可俸禄还是照领，两千担的米粮是帝国境内谋一乡百姓以全年的血汗辛劳的供养。子夜总是讪讪，好似白拿了人家许多东西，故而只能发奋批阅积压的卷宗，方显鞠躬尽瘁。
　　这日一行人行至中庭恰好遇着从书房出来的裴逸，子夜见过他一身朱袍的样子，若说那是开在漫天风雪中的梅，那么如今一身绿袍的他就是优雅苍翠的兰。子夜不知道怎么的，总是能将裴逸与花联想在一起，反正她又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想着昨日裴逸定是生气无疑，所以她讨好地主动同他打招呼，本想说“好巧啊”，可是裴逸却淡淡走过，好似不曾看见他们。连着长青，鼻孔和眼睛都贴到天上去了。子夜讪讪摸了摸鼻子，原来是朵傲娇兰和他的仙人球。
　　子夜尽量显得持重，一路坚持到了东华门，眼见着坊内多了许多新开张的食肆，不觉笑意满满，后来环佩告诉她，那不是笑意，而是屠户见着大肥猪的模样。金吾副将若有所思，行了个礼对子夜说：“将军可是觉得东华门近宫城，闲杂人等不宜太过？”
　　“恩？”
　　子夜一门心思想着明日不当值。

　　可是接下来一连几日只要闲下来就有父亲的旧部上门拜见，子夜应接不暇，武将粗人聚在一处自然不会品名赋诗，所以裴逸自然不会相陪，子夜一心想着东华门的食肆也顾不上讨好他，只是几坛子黄汤下肚，连吃的也给忘了。
　　一年一课，三年一考，文武相错。官员无论文武每年都有一次由上司执行的评定，如此层层相递，直至上达天听，而每三年一次赴京述职是文武官员错开，今年恰好轮着武官。
　　自子夜接过阿耶的担子，似乎还从未在京城连着待过两月以上，故而哥舒氏旧部即使赴京述职几乎也逢不着。今年恰好赶巧，据说远在西边国境的家臣数月前就准备上京赴会。
　　自子夜将将抵京开始，几乎每日都有旧属或是递帖子相邀，或是直接上门拜访，几乎没有一日的闲。
　　敕建大将军府门前日日车水马龙，几乎容不下稍粗壮一些的人转圜，他们带来了从各地带来的好些东西甚至连皇宫这时节也没有，岭南仿佛新摘的荔枝，安息罕见的灵猫香，鞑靼来的六七尺长的白虎整皮，东海的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即使连见惯了贵族豪奢的京中百姓也不免咋舌。
　　每日大将军府从午后就没消停过，夜夜笙歌，百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个不休。戏子们的粉面，绸衣，唱腔，每一样都像是缤纷的春日中热烈的繁花，浓墨重彩。他们咿咿呀呀地唱，什么才子佳人，什么忠肝义胆，子夜从小家教严，在边关就更看不到，所以毫不吝惜热情的赞扬和赏赐，铜钱和银子一笸箩一笸箩流水一样撒向戏台。
　　旁人目之所见的，是大将军府山珍海味玉盘珍羞如流水般进出，一位前来结账的酒商结了钱，搬运的小厮不小心却在府门前将箱子撞破，稀里哗啦流了满地铜钱，有人说怕是有十万之多。

　　乌泱泱挤满了一花厅的武将，哥舒氏家臣齐齐来访，子夜邀了属将作陪。习武之人不似文人做派，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不多时就是从未见过年岁上相差二三十岁的两人也称兄道弟起来，惺惺相惜，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将军，我等今次回朝课考，若是以往军部将我等卷宗一并发往兵部，不出两旬或是优良中差，或者其他决断总有个风声，可今岁……”
　　子夜拍了拍案笑道：“不妨事的，我如今开府，你等解释我的从属，报上去与兵部勾决便可。你也知道今岁与往年不同，楼兰一战方歇，内阁兵部都盯着那厢，缓一些也是有的。”
　　一众人听着子夜说起楼兰事，皆停下酒樽，面色复杂。
　　“俺听说那起子人还没商量好怎么站住楼兰那块地方，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回京课考的这么多，除了大将军之外难道找不出第二人去守着么！”
　　“此言差矣！听闻朝廷是封一位藩王呢！”
　　“藩王？这皇室宗亲中那还有未封的？”
　　“所以听闻也有好些人觉得不妥，嚷嚷着设立州府，派个文官去。”
　　“子敬你看呢？”
　　“无论如何，最终总少不了我们将军府的人搭把手。”
　　子夜给自己斟了一碗酒，再给卢崇满上，问：“你呢？”
　　卢崇举着被等子夜斟满请放下才道：“圣意难决。”
　　“哦？圣意为何难决？”
　　“不过是制衡二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