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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轻烟散入五侯家 ...

  •   此时坐在下首靠近门旁,一个四十开外的去着儒服的书记模样的官员轻呷了口酒,觑了一眼子夜身旁的众人,眯着眼不无得意地对旁边另一位豹眼浓眉的武将道:“国朝看似控制西域,但西域何其广阔,商路绵延几千里,一路上贯通数十国,这些国家常年为北匈奴、柔然人、鞑靼人控制,我们不过暂时坐庄罢了。”
      这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正被旁边几人听见,当中有一人首先忍不住反驳:“那这么说咱们这一战岂不是白打了!这地迟早还是那些蛮夷的!”
      “呵!我们多少将士在外拼杀!岂是有些人动动嘴皮就省了的!”一旁坐着的面目黧黑的军官,约摸四品服色,看得那人如此悠哉的神色,“打下来就是打下来了!过个一百年还是咱们的!”
      “我道是谁,”那儒服书记斜睨他一眼,并不很在意,“原来是因功升了官的曹将军,怎的不在卢将军跟前伺候,反倒有闲和在下搭话。”
      “张书记这话说得怕是不大妥当吧?大家都是同袍,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
      “正是这个道理,况且诚如张书记所言,曹猛老弟如今是从四品武将,断没有所谓伺候一个区区五品游击的道理。”
      张书记一边呷一口酒,轻叹了声,摆了摆首与一边与身旁的人道:“寒门便是寒门,对牛弹琴的事我是做不来的。”
      这句话引来一众或不屑或无奈的轻笑,这惹得方才为赵猛说话的人大为不满,有一人性子火爆,当即拍案而起:“你不过是为着我等寒门子弟今次因军功升官,盖过你们这些所谓高门子弟,嫉妒我等罢了!娘儿们似的,还有脸显摆!”
      “卢将军出身大族,还险些赔上一条胳膊,却落得险些被降旨申斥,某些人又何德何能竟压过卢将军一头去!”
      “我等此次出力难道就少!加官进爵本就该当!”
      这厢动静太大,上首众人纷纷看来,崔宗之卢崇纷纷看向子夜,只见她不悦皱眉,正待说话,退出花厅更衣的步六孤正好回到厅堂:
      “西边的雪啊扯犊子地下,那狗屁楼兰王子就是只缩头乌龟!”步六孤灌了一大口酒朝身旁的人嚷嚷,“但凡是个爷们儿,哪还有脸皮躲躲藏藏。”
      众人被步六孤这么一嚷,先都是一怔,立时反倒是静了下来。他回京升了官,又素来豪莽,和人拼起酒来烂醉了都不皱一下眉,说着又灌了几碗,打了个酒嗝,又倒了一碗酒朝子夜笑道:“论打战啊俺还是就服大将军,嘿嘿!”
      子夜目光微寒,凝着看了方才那几人片刻,方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笑道:“你小子能服的人可不多。”
      步六孤以为子夜不信,倔劲儿随着酒劲儿上头,拉了身旁的人挥着手中大碗嚷:“漠北南疆,西戎楼兰,哪个不是将军打下来的,还有那皇帝老子都是将军家立的呢!”
      “快住口!”
      人声立时沉寂。
      空气凝结,有人好奇地望了一眼厉声制止步六孤的卢崇,只见世家出身平日众将里最为内敛的儒将此刻满面惊怒,温文尽退剑眉倒竖。
      有人正等着皱眉的子夜的反应,有人拧眉焦急盯着为卢崇喝止怒目圆睁的步六孤,就是无人言语。
      卢崇再急声叫道:“将军!”
      子夜没说话,用手旋着筷子看着众人,满眼的许多人低着头仿若是陵园里的翁仲,有些人表情是无异,可细心看来那眼中仿佛还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但被步六孤拉着的那位偏将脸色涨红,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沉声吩咐校尉:“将游击将军带到客房,酒醒前不准出来。”
      “将军……”
      见步六孤还要再辩,卢崇立马示意偏将将人请出去。只这样一来,老远还能听见本就怒发冲冠的步六孤怒骂卢崇。
      如此连浪荡不羁的崔宗之都微皱起了眉,子夜以一种不大但却坚硬如铁的声音对他道:“崔主簿你记下,游击将军酒后无状,罚五十军棍。”
      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暗惊大将军这是要他大半条命去,子夜面无表情环顾家臣,又补了一句:“所有人明日必须前去观刑,让军纪司叫上老手给我着实了打!我帐下不养目无君上的兵!”
      “袍泽兄弟不分士庶本是过命的情分,又皆是效命于陛下,今次封赏皆出自圣裁,妄议之人也同属目无君上之流,有再犯者必将严惩。”
      崔宗之行了个抱拳军礼:“下官记下了。”而后又接着肃声道:“大将军是否不胜酒力,不如散了这宴罢。”
      他这样一提,众人借坡下驴纷纷告退,立时人就散得干净。最后卢崇也正要往外走,却被子夜叫住:
      “前些天派去送药的人回来说,老夫人甚是想念你。”
      卢崇知她又送参茸去了乡下,想起那单靠着名贵药材吊着命的母亲,喜怒不形于色的名门公子也重重叹了口气,向子夜行了个儒士的长揖礼:“又让将军费心了。
      子夜也重重舒了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才道:“封赏上委屈你了,还有那头驴就是这幅德行,峻山(卢崇,字峻山)你多担待些。”
      卢崇动了动嘴角,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郑重行了一礼退下了。
      可没走出几步,又忽的回过头来,凝眉道:
      “如今有人欲以二桃杀三士,将军,切切慎行。”
      卢崇说着,子夜端坐在上首,忽的想起小时候崔公教的一句“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来,崔公说五侯本是宦官,但颇得帝宠,连禁烟火的寒食都能从宫中分得蜡烛。
      她似乎在听,似乎又不在听,她抬眼四顾这漫室轻纱处处,椒壁生香,瞥见脱胎酒器上纤毫可见的花鸟图案,庶人难得一见的楠木紫檀也只是这府中寻常桌椅几案,这一室雕栏玉砌在摇曳不定的烛火下闪着朦胧的光,许久才缓缓道:
      “峻山,多谢你。但诚如你所见,我的一衣一食,府中的一砖一瓦皆是君恩所赐,而今上……还算是明君。”
      卢崇当即一怔,纵目这花香弥弥的庭院,一只蛾子从草间飞出,打了几个盘旋,终于还是投向了画壁旁巨烛上的火光,噗的一声瞬间挣扎着烧成了焦炭,他低下头随即行了个揖礼便告退了。
      “我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自责,你可知道。”崔宗之这样最不知愁的人竟然也轻轻叹息。
      子夜不知今日好端端的,为何众人都在叹息,遂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哦,刚刚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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