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天下皆熙熙 ...


  •   第二日宿醉刚醒,嚷嚷着让环佩整治醒酒汤,裴逸却不请自来。
      子夜见他主动来,自然大大舒了一口去,闹什么别扭呢,都不知怎的惹到他了。然后热情地对他招手示意他进来,可裴逸轻咳一声,在外间止步:“你先洗漱,我等你。”
      他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子夜自然不能让才消气的人等着,三两下抹了把脸就出去。
      裴逸见她来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示意她坐下,然后倒了一杯蜜水递给她,才道:“东华门边坊巷内的食肆是你下令迁走的?”
      “啊?”
      裴逸见她骨碌碌一双大眼茫然地望着自己,浅褐色的瞳仁,分明能看清里面的倒影,天光打在她几无瑕疵的脸上,似乎这就是天底下最动人的风景。
      意识到失态了,裴逸立马稳住心神,更缓和地说:“可是坊巷司拿的是你的批文去的工部要求迁出全部东华门内食肆?”
      “我的?”子夜觉得昨夜宿醉还没缓过劲来,现在头更痛了,大力地磕了磕头,还是想不起来,皱着眉说,“出了什么事?不然我问过子敬(崔宗之,字子敬)吧?”
      裴逸是个好脾气,可却是个对事尤其是国事兢兢业业到死磕的性子,听着她这样说,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可还是耐着性子让她喝了点蜂蜜水,才说:“你的批文即不需自己动手,批好后也要一一过目才是,须知……”
      “又不是军报,能有什么乱子呢!”
      “一国都城,天下所系!”裴逸见不得敷衍,但还是耐着性子劝导,“岳父大人自小只教你为帅,却不教你做官,可批文的事我总与你说,你可有听进去?”
      “我日日要盯着柔然人,匈奴人,南蛮子……哪有心思管东华门有几家食肆要拆呢……”
      “你可知为着这事差点闹出人命?”
      听她这样漫不经心,全然不放在心上,端的是裴逸好脾气也不能容忍:“工部的人见是你的批文当日就去办了,限三日清完,可有几家是祖传的店面,工部的人带了京兆衙门闹将起来,混乱间动了刀,差点伤了人命!你一个不知就能推脱吗?”
      子夜听他说也来了脾气,想也没想就反驳道:“我十三妹一人做事一人当,从来不做缩头乌龟!”
      说罢梗着脖子斗鸡似的瞪着裴逸,裴逸本就不擅长和女人吵架,被她这么一噎,顿时也语塞,可火气却直冒,扔下一句“冥顽不灵”便甩袖而去,气得子夜对着他的背影大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第二日大朝会,本来二人都要上朝偏偏极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出门,硬是不曾碰到。不过子夜骑马,刚到天街时就见着上百顶官轿错落停着,那些青绸乌缎装饰的轿子时不时要避让朱紫颜色的轿子,不多时便只剩下它们像芝麻一样散了一地,之后各家轿夫们又极有默契地将各自的轿子按某种规律排好,一一向皇城去了。
      子夜见此更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嗤之以鼻,嘲讽一句“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轻叱坐骑和同僚门换了条道疾驰而去。
      宣室殿修得宽敞,虽然大朝会所有从四品以上京官都要参加,但大家距离终不会太近,是以只要打哈欠的幅度控制些还是不容易被人发觉。
      堂上几帮人马皆是“如此佞臣”,“祸国贼子”地来回回敬,恨不得撩起袖子就在皇帝眼前掐死几个以保大周国运昌隆,万世不衰。
      原因无他,几乎掏空了半个国库定了西北,不能就这么放着。
      “臣以为封一宗室戍守西北最为妥当,”那个朝臣朱紫服色,端正了朝笏道:“宗室藩王与陛下同出一源,则可令西邦诸国震慑不敢妄动,又另其深沐皇恩,所谓‘文物并用,垂拱而治’也……”
      待他正要引经据典,边上便有人嗤笑出声:“腐儒误国!”
      那人一个箭步跨到中央,抢在那二品大员涨红了一张脸皮,正哆嗦着嘴还没反驳前道:“陛下以孝悌治国,西邦化外之地苦寒已久,若遣送宗室前去,惹得中外震动天下侧目,无端猜忌陛下……”
      “自黄帝始便有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咸来宾从,有熊氏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五帝三代莫不从之,姬周子弟藩而为篱,始有八百载国祚!”
      “阁下莫忘了春秋攻伐,战国乱局!如今吴楚坐断东南……”
      “陛下,何不除此奸佞!”朱紫朝臣一跃而起,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抖着手喊道:“自我国开朝便有藩王,吴楚皆陛下宗亲,吴王论起来更是叔祖,此奸这是挑拨宗室!”
      那人自知失言,豆大汗珠簌簌而下,立时伏在地上称罪不起,今上只端坐御座,并不出声,这时又有人说:“宗亲贵胄确实不妥,莫如以夷制夷?”
      话音未落,朝臣们有些讶异非常,有些目露赞赏,有些径自小声议论起来,须臾便有人附和道:“臣附议!”
      “西北广阔,人种杂乱,突厥、匈奴、鞑靼、柔然人时有冲突,各夷相互牵制本就于我有利,若是国朝派兵前去损耗人力物力暂且不论,孤军深入西域腹地本就于我不利,且平衡一旦打破,局面再定也非朝夕之事。”
      “兀那书生!怎只管掉书袋!啥以夷制夷!俺只知道杂胡们好的时候像穿一条裤子,若一旦合起伙来你带兵将他们剿了么!络腮胡子的武官说到激动处丝毫不顾御前仪态,唾沫星子四散飞溅,旁边文官好几个遭殃的,“有什么好说的,便派一员大将镇住,谁敢做乱便打谁!”
      户部的人听着倒吸一口冷气:“还要再打?我们户部可没钱!”
      此话一出终于将这场争执升级成文武之争,文官嫌弃武将粗俗,武将看不上文官文弱,偏偏他们巧舌如簧,几句话就将人气得发疯,好在武将什么没有,就是有一身力气和武艺,说的急了,把眼睛一瞪,真的就吓退了好几个胆小的,但是文人的气节也不许他们退后太多,料定了这是在宣室殿皇帝面前,壮着胆子回敬过去,一时间满朝堂全是斗鸡。
      这时就有和事老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喉咙道:“不然徐徐图之?”
      这人差点被双方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事最终还是以朝议无果而终,好不容易见着朝会将散,子夜心中雀跃,却看着对面文官中走出一人。
      “陛下,臣要弹劾一人。”
      “何人?”
      “大司马大将军领京城关防金吾将军。”
      子夜倒吸一口冷气,好你个裴逸!当即恨不得咬碎银牙。
      裴逸不过就是为着昨日之事弹劾她,皇帝饶有兴味听完,文武官员们窃窃私语,索性让人畅所欲言。有人附议,说此举确是金吾将军思虑不周,有人又认为是工部和京兆府的人行事不当,有人干脆不偏不倚,褒奖起裴逸来,说台谏直言不避亲故是国家之幸。
      她撇了撇嘴,却被人问到:“子夜,你有何话说?”
      虽然惊奇,朝堂上皇帝惯常只会称呼她官职,但此时只有出列,行了个大礼,恭敬答道:“此事确是臣思虑不周,请圣上降罪。”
      事情到此处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谏议大夫大义灭亲,大司马主动承认,到头来还是他人家事罢了。
      可此时却听着圣上以一种奇怪的语调叹道:“我的大将军啊,何故要吃几样新鲜吃食还要这般大费周章?”
      随即下令东华门内新老字号中的人手全部并到大将军府当差。
      如此便有惊无险地散了朝。
      朝臣们依次渐渐退出宣室殿,或坐轿或骑马回府的回府,上衙门的上衙门。只是天街宽度有限,但没有人因此出错,轿夫们又一次按照来时的模样秩序井然地步出皇城。
      子夜出来正看着这番景象,正踟蹰要如何出去,只见边上满口络腮胡的武官几步就到她跟前,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来:“大将军,俺曹猛来开道!”
      他还不待子夜答复,便兀自牵着飒露紫对前面一顶青色轿子喊道:“前面的快让一让。”
      许是轿夫们还从未在皇城内遇到这样的事情,面有怒容瞪着那武官,并不让出一步。他见轿夫们如此,不耐地“啧”了声:“大司马大将军的坐骑也不认得吗?”
      这时轿子边王府詹事模样的飞快睃了眼子夜,掀开轿帘一阵短促禀报,不多时便让轿夫避到一边,并恭敬上前告罪。
      “下人们没什么见识,还请大将军望勿怪最。”
      谁先谁后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被这一群文官折腾得十分复杂,她也没多想,便自去了。只是这一路轿夫们仿佛又重新达成了默契,无论朱紫还是青乌皆避到一边,甚至还有好些官员亲自下轿与她见礼。
      只是打马将出皇城时不知是谁轻笑地说了句“好个哥舒夜带刀”。子夜不以为意,一一回礼后反而转头问曹猛:“你原先可是卢将军手下的校尉?”
      “只远远见过将军几面,没想到您还记得末将!”曹猛惊喜,但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卢将军系出名门,且若不是他肯提携……末将本只是魏地种田的乡下人……如今却……”
      子夜察觉到赵猛的不安,爽朗笑道:“带出来的兵有出息,卢将军也会替你高兴的。”
      “可末将总觉得对不住卢将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们的封赏悉听圣意裁决,”子夜拍了拍那汉子的肩,“再则,你与峻山袍泽多年,难道觉得他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曹猛猛豁然开朗,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是大将军比我这等粗人脑袋好使。”旋即又喜笑颜开起来, “回去还能与俺那瞎眼老娘掰扯,俺和将军说上话了!咱们魏地虽是哥舒氏采邑,可没几个人见过将军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