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词话》拾玖般若

10、天下皆攘攘

　　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裴逸回府就以子夜的口吻写了奏折，说是有错当罚，怎可加恩，要力辞圣上美意。写好了铺到子夜面前，说看完了就盖上章，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子夜一听就炸毛了，看也不看就把奏折撕个稀烂，头也不回就往外走，还示威一样碾了那些碎纸好几脚。
　　不多说，换上圆领胡服，领着环佩就去了瓦子。
　　东京的瓦子可是天下一绝，胡女如蛇般的细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着，各类戏法让人想破脑袋也识破不了，还有舌灿莲花的说话先生口若悬河，当然还有子夜最爱的各种吃食。
　　她一路吃过来，不觉已经到了绿娘的酒肆，坐下来就要了一大坛蒲桃酒。
　　“郎君遗失包裹时是着何颜色衣裳，包裹中银钱几何？”
　　“约摸……嗯，是秋香色袍子，”那人想了会道，“碎银一两，官家京钱六七贯。”
　　绿娘点头一并与那人去了阁楼上将包裹取了来，上面系着一张小笺，书某年某月某日，着何服色官人遗落银钱几何，一一核对无误，便将包裹还与那人。
　　“故地重游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意真寻回来了！”那人十分诧异，解了包裹便要拿钱出来送与绿娘。
　　“郎君且住！”绿娘让了让，伸手止住他。
　　“多年不来东京，不想商贩都好收吴地之钱，官家铸币倒不如从前价值，”说着拿出两贯钱来塞与绿娘，“不值钱的，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郎君想必已见着那满阁的物什了，皆为客人所遗，”绿娘坚持不受，“且此举不过是为心安，并不为旁的。”
　　那人见绿娘不是假意推辞，面露敬佩之色，长揖一礼。
　　绿娘侧身避了避，又屈膝回礼，别了那人。转下楼来，才见着坐在厅堂中的子夜。
　　“我的小爷，”绿娘压住子夜倒酒的手，“不怕吃醉了么？”
　　“不怕不怕，蜜水似的。”
　　子夜嘻嘻的，又拿来个碗满上，和绿娘喝吃起酒来。复又拉着她问东问西，西域来的商人又有什么稀罕物，以往每年都来的扶桑人今年来了吗，占城商贩新运的稻米可吃过了。
　　世间最宽容的地方莫过于泼辣爽利的东京绿娘的酒肆。南来北往的客商总愿意到她这里来。
　　绿娘的眼睛是绿色的，衣服也是绿色的，不知何时从西域流落过来，当炉卖酒已经好些年了。子夜小时候就认识她，那个时候阿耶还在，经常带着来，吃醉了酒就让子夜回府叫人抬回去。那时子夜就同她亲近，因为据说绿娘同子夜的生母一样，都来自于阗。
　　夏日里最滚烫的风吹到这里，似乎都只剩下最缠绵的水汽，青绿的树枝被风一吹就簌簌地下起花雨来，蔓延得无边无际都是春光里最烂漫的美好。
　　环佩先聒噪地要回府叫人来，子夜就一碗一碗将她灌醉了，再让绿娘扶着去休息了。自己就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子夜可不这么看，酒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能带给人快乐。
　　绿娘回来时，就见着子夜一个人发呆。
　　“竟见着我的小爷发愁？真真难得。”
　　子夜觑了她一眼，不说话。还是小口抿着酒。绿娘还要再说，忽见酒肆外对面瓦子里有一阵喧哗，几个仆役架着个姑娘将人扔了出来，那姑娘摔在地上形容好不狼狈。子夜“噫”了一声，绿娘却早料到的神色。
　　“早该知今日了。”
　　子夜抿了口酒，左半边眉挑了挑。绿娘见这着和老将军一般无二的神情，不由放在手中的帕子，坐到子夜边上来：
　　“这姑娘长得好，歌舞也是一绝，往日很得班主宠爱，好吃好穿地被人供着。可勾栏卖艺嘛，客人也就那么多被抢走了就没有了，你看这姑娘现在的脸——”说着努了努嘴，子夜顺着远远看了一眼，倒吸了口冷气，这脸已经烂了半边，“必是被人使了阴招。”
　　子夜将酒倒进一个大碗，一口喝下。可还是忘不了那姑娘满是脓血的半张脸，盯着门外眼神都是空的。
　　绿娘以为她被吓到，扯了扯他的衣袖，子夜也不回头，却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我想我阿耶和阿姐了，绿娘。”
　　“这有何难，这便进宫去拜见吧。”
　　子夜咬着唇，摇了摇头。
　　绿娘愣住，也顺着姑娘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才道：“那……便多喝些酒罢。”
　　这酒一直饮到月上柳梢头，可子夜一直没醉，等到环佩酒醒才一同骑马回府。
　　“让崔主簿明日替我告假，不去军部了。”
　　“那将军明日？”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