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词话》拾玖般若

6、君家妇难为

　　“石兰，你可算回来了！”裴夫人不待两个晚辈问安便拉住裴逸左看右看，直唤着他小名，几乎泣涕如雨。
　　石兰在鲜卑语中是狮子的意思，可在子夜却想到裴逸像是一头猫儿大小的幼师满地打滚，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自然，这引得她的婆母上下也将她打量了一眼，许是今日打扮尚能入眼，所以那个正在酝酿中的白眼便不动声色地被收回了。
　　子夜趁着裴夫人呼奴唤婢的空档，朝裴逸吐了个舌头，而后两人默契地端端正正跪下给二老问安。太尉裴大人正酝酿着一个老怀安慰的笑容被裴夫人一个眼刀扼杀，所以清了清喉咙对子夜道：“这一年可还算顺利？”
　　“全仗父亲洪福，还算顺利。”平日里一身劲装的子夜本想乖巧地行个礼，但立时被裙带绊住，幸而身板灵活速速稳住。
　　坐在上首的裴夫人见了便是重重一个“哼”，只裴太尉仿若不见，继续含笑道：
　　“哥舒家到了你这一代只有两女，本朝虽有女将，可也不多见，你要继承门楣，委实辛苦了。”
　　裴太尉像父亲一样看着子夜，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阿耶（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嗫嚅着说“不辛苦”。裴大人见状还想安慰几句，但又被裴夫人一记恨铁不成钢的眼刀给杀了回去。
　　“儿妇，随我到厨下看看。”
　　裴夫人不由分说拉着子夜就除了厅堂，廊下转身时，又以目光镇压了试图跟上的裴逸。
　　子夜想，裴夫人真的生了一对会说话的眼睛啊。
　　可半路她们又突然不去厨下，而转去了主人的上房，见了这位目前正帮子夜搭脉的老大夫。
　　一刻钟后，裴夫人让她先去厨下，自己回厅堂找那块不甚丢失的帕子。
　　然后子夜郑重其事地问环佩：“是裴夫人觉着我不聪明，还是她自己笨？”

　　不过食君之禄忠人之事，好歹这顿饭也是在裴府吃的，子夜还是尽职尽责地在厨房监督到所有饭菜都做好后才领着环佩回到厅堂。可还没进门，就听见裴夫人恨声道：“早跟你说娶不得娶不得，哪有娶妇却要跟着媳妇住的，我儿又不是倒插门！再看如今！”
　　“全是孩儿的错。”
　　“我的儿子哪有错？你看看她那样子，高鼻深目大起大落的脸，哪有一点儿女儿家的温润婉约，长得不怎样就算了，整日比男子还像爷们儿，今日若不是看她换了女装，我是断不教她进家门的。”
　　“母亲，子夜只是自小活泼些，况且哥舒一族本就是突厥别部，您是知道的，国朝数百年早已不分彼此，您……”
　　“她母亲还是杂胡呢！”
　　“胡说什么呢，她母亲可是于阗王女。”
　　“哼，于阗王女怎么了？番邦小夷！且不管是胡是汉，她嫁进我家已逾四年却无所出，大夫说她一点毛病也没有，你们看看，这些‘小报’上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夫人！市井之语怎可理会？”
　　子夜想，裴夫人那么顺溜的鲜卑话若是自学的，那委实也算得上人材了。可大抵天底下的婆婆约莫都有一双火眼金睛，都能照得自己的媳妇无所遁形，不然如何救得了自己被妖精迷惑了的儿子。
　　只是操心完老子再操心儿子，这一生可比上阵杀敌精彩多了。
　　本来还有些恼，这扑哧一笑心情倒也无碍了，索性坐在花架下吃瓜果等他们一家吵完架再进去。
　　只是裴家的朝会结束得早，子夜一盘蒲桃还未吃完便被招呼着用膳，席间也算是其乐融融，她又不得不佩服裴夫人功力高深了。
　　“可记得从前你治下扬州参军卢公？前些日子回京课考，他家家眷特意来府中拜见呢。”
　　“嗯，卢公可还安好？”
　　裴夫人答非所问：“他家的女公子要参加今岁女官择选，可知礼得很，模样也算标致，莫如……”
　　裴大人疑惑道：“倒是甚少听你夸人。”
　　没说的，他又挨了裴夫人一记眼刀。
　　回去同坐车上时子夜对裴逸说：“卢公家的公子卢崇在我账下效命，听闻那小姐是少见的汉家美人。”
　　“约莫是吧，怎么？”
　　“那你倒可见上他家闺女一面。”
　　“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裴逸皱着眉望着她，子夜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一副心领神会状用手肘捅了捅她，眯着眼说：“咱们十三四的时候偷偷去了倚翠阁，不就是为了看那个头牌大美人？如今有美人在你眼前……”
　　“你道母亲为何提起扬州参军之女？”
　　“人家长得好啊……”见裴逸的皱着的眉头又深了深，子夜又加了一句，“哦，还是汉人。”
　　裴逸恍然大悟，但却不可置否，深看着她，然后轻声说：“万物衍生惟赖天命而已，本就不分胡汉，况且一般汉人女子，也不及你白皙。”
　　“你们鲜卑比起我们突厥白多啦！呵呵呵……”子夜觉得裴逸在称赞她，但实诚的人对待赞美总有些不知所措，所以还是谦虚为上。
　　裴逸愣了愣，脸上显出心疼的表情来，忙说道：“即便母亲那样说，可我从来没有介意过，况且你说的也对，我外祖父也出自鲜卑，你我更无差别了。”
　　子夜觉得他误会了，也慌忙解释道：“不不，那啥，我就生了一小会的气，但是真没放在心上。
　　你看你的从弟媳妇们个顶个好看，那一般来说长得美的人都很能生孩子吧……到时候你和她多多努力，不愁……”
　　她觉得裴逸这个表情应该算作是目瞪口呆，正想挽回形象地补充一句：“当然你不努力也行”时，裴逸打断她：“你不用这么拿话刺我。”言罢便掀帘出去，而后响起渐渐远去急促的马蹄声。
　　我说错话了？还是继续吃蒲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