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长乐未央

14、十四

　　下了马车，宋清学震惊地看到府里的人都站在大门之外，最前面的是管家和——乔音。“老爷。”管家老泪纵横地走过来。他顾不得劝慰，径直走到她面前，焦切问：“你怎么没走？”
　　“你还欠我一个答案。”乔音温润的眼睛直视着他，“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老爷，宫里早有人快马来报了。”管家一旁解释。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他一语双关地说，眼中只有她。
　　“我呢？我也有错！我该怎样负责？”头一次，她在他面前说出自己的心声。
　　“不，”淡淡地驳回她，宋清学伸手拉起一缕她胸前的散发，“你没有错，从来没有。”发丝光滑细腻，他一直喜欢，但从不敢纵容自己陷入。
　　“你……不想告诉我，对吗？”他的神情落在乔音的眼里。几年来，她总觉得有一道透明的墙隔在两人之间，她找不到入口抑或是他早把入口堵住。时至今日，他仍不愿说啊，那么……“我不会问了。”乔音低声说，任命但不哀怨。
　　“乔音，”柔声呼唤她，“善待自己。”他只能如是说，他期望自己不要给她太多的回忆，唯有这样，她才能真正自由。
　　马蹄声响起，他与乔音一同看去。一对人马由远及近，为首的正是生雷的两位重臣以及太子殿下。三人翻身下马，在侍卫簇拥下走了过来。冼佩远远就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此刻更是眼睛不眨地看着她，而她在目光交会的一瞬间就撇开了，她的目光只注意在那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有个内官模样的人将放有鸩酒托盘端到太子面前。太子盯着那小小的酒杯，手却像是负载千金，重得抬不起来。
　　“太子。”宋清学主动上前。
　　“清学……”郑玥看着这个从容不迫的男人，心中翻江倒海。是他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与属下。是他的无能，救他不得，还要亲手为他送死。内官的手又往前递了递，郑玥颤巍巍地拿起来，转向宋清学。
　　宋清学看看清澈如水的鸩酒，又看看太子死灰般的面容。他知道，这一幕将永远成为郑玥的梦魇。他死了，死了变得解脱，可活着的人却要饱受内心煎熬。他不忍，他怎忍？思及此，宋清学伸出手，看似要接过酒杯。哪知道他一俯身，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了太子腰间佩剑，转身向太子身边人刺去！那人正是冼佩！周遭人大呼不好，阻拦已来不及。只见一腔热血喷出，伴着穿透血肉的闷声 ，白晃晃的剑“当啷”落地，宋清学缓缓倒下。冼佩惊讶地看着手中尤有血迹的长剑，不敢相信自己本能地出手杀了他。
　　于兮忙不迭地过来，扶着他的肩上下打量，张皇道：“吓死我了，冼大哥。你没事吧。”冼佩一把推开他，在前方，惊恐掩嘴的乔音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该怎样解释？说是战场训练出的本能反应，说是时间太快来不及思考，都是借口。宋清学死在他剑下也好，死在鸩酒之下也好，终归都是因他而死。
　　西风骤起，吹得衣袂翻卷，尘土飞扬，他们却依旧动也不动地看着对方，彼此明了今天对他们来说——永生难忘。

　　府里慌乱了一天，遣散仆从、准备丧事等等，直到半夜才安静下来。乔音坐在第一次见到冼佩的亭中，忽然有种感觉，今天的一切都是梦，甚至连冼佩都是个梦中的人物。她太寂寞了，所以才造出这个人来作伴。那么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是不是可以重回原状呢？但是，那个男人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可巧的是和初遇时一样的位置。
　　“冼将军。”她慢慢地站起来，带着贵妇的矜持，才女的冷傲。
　　“乔音。”冼佩艰难地叫出她的名字。
　　“来取我性命吗？”
　　“当然不是？”他急忙辩白，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对。”乔音一笑，夜色下竟带几分魅惑，“象我这种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杀了都是多余的。”
　　“我承认曾利用你作掩护。可是我学琴是真，对你所言是真，对你的心也是真。我瞒过你，但没有骗你。”他说的又快又急，不复白日大殿上的沉稳。
　　“你敢说一切不是蓄谋已久？不要用那些官话来敷衍我！”
　　“.…..事情至此，实在是情非得以。”
　　“好个情非得以？那你现在又来做什么？辩白？道歉？”
　　冼佩沉默半晌，缓缓开口，“不。我不想辩解什么。就像我刚说的我瞒你，却不骗你。两国相峙，明争暗斗之下，牺牲难免。他的死，是时势所至，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的今日不见得就不是我的明日。我没有道歉，只有遗憾。可是……”他一顿，深深看向她，夜色没有阻碍他的视线，“我从未想过要把你拉到这场风波的中心，至少没有这么深。但似乎已经晚了，怎么办？我该怎样才能保护你呢？”
　　这才是完全的他吧？乔音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依旧是魁梧的身材，端正的相貌，却散发着异于往昔的气质，憨实被深沉取代，呆气被轩昂覆盖，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挚诚如故，而此刻正流露出无法言描的痛苦。“先把人推入绝境，再以圣人的姿态出来救赎。这就是生雷收买人心的方法吗？高明啊！”乔音摇头失笑道，“告诉我，以往那些人是如何反应？感动得痛苦流涕？倒身下拜俯首听命？”
　　她眼见自己笑得多一分，冼佩眼中的痛苦就重一分。是的，她要他痛苦，不如此，她又如何发泄出心中那难抑的悲愤？如何跳得出自织的重重罗网？她并非不信他的真心（事实上她多希望能质疑到底），但因而更要用尖锐的话语割得他鲜血淋漓。唯有此才能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痴想。乔音无法原谅自己即使在他背叛后仍为他找着各种借口，在宋清学倒地的瞬间紧张的竟是他的安危。怎么可以？天理不容！世俗不容！连她自己亦不能容！他想保护她，殊不知保护她的唯一方法就是“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嘴角仍在笑，泪早已断线般掉下来。第一次，她不顾形象地蹲下身，埋头痛哭。
　　冼佩见她如此，那抽动的肩膀就像牵扯着他的心一般。想要上前抱住她，她却像料到，出声制止，“别过来。我……不想再见你。”
　　迎战千军万马也未退缩的他，只因这哽咽的一句话失去了前进的勇气，“你恨死我了，对不对？”
　　为什么他们都这样问她？她不恨，无论是他还是宋清学。要说恨，她只恨自己身不由己，恨天意弄人。
　　没有期待乔音回答，啜泣声使冼佩已给了自己答案。苦笑一下，“好，我走。”拖起沉重的步子，走了两步，停下背对她，“善待自己。”
　　夜归于无声，只有那句话仍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竟成了两个人的合音。

　　笔者：这次是“真的真的”死了。谁让他是悲情男配嘛。
　　什么？你还嫌不够悲？要不五马分尸？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