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请客 ...
-
思缘轩在京城几家欢场里本来也算不得出名,自从出了个脾气火爆的纤纤,倒是一下子多了许多人来瞻仰,热闹了不少。裴谦几个人到了门口,早有小厮一张笑脸迎出来。秦取陌是个知道规矩的,一锭碎银先赏过去:“我等久慕纤纤姑娘的芳名,却不知道姑娘现在可有空没有,见不见得?”
小厮乖觉的将赏银拢进袖子,面上却还是一脸为难:“诸位公子现下要见纤纤姑娘,怕是有些不方便……思缘轩里有才情的姑娘也多,爷不妨先看看?”
话音未落,旁边唰一下围上一圈莺莺燕燕,个个软语娇声骨酥腿软,直往人怀里靠,裴谦的脸色先就黑了七分,抬脚要走,被秦取陌一把抓住。一边老鸨闻风而来,老脸笑得像朵菊花:“哎呦几位贵客,敢问是看上了老身哪个女儿啊~~”
秦取陌一手抓着裴谦,一手学谢文瑞拿出把破扇子装模作样摇了摇:“不晓得纤纤姑娘有空没有?”
“您说纤纤啊~~~~”老鸨的母鸡嗓子拖得老长,底下谢文瑞递了沓银票过去,顿时眼睛眯得连条缝都没了,“那自然是有空的,有空的~~大福,长腿干什么的,还不把贵人们领去纤纤房里?”
纤纤姑娘是个美人。不但是个美人,还是个格外豪爽的美人。
裴谦三个人进了房,入了座,拈起茶杯还没吃一口,她便娇笑道:“纤纤素来愚钝,不晓得几位爷都喜好些什么,只把个话先说在前头:弹琴,奴家上手只一曲《百鸟朝凤》,旁的便没了;下棋,黑白子里只认得单双;谈诗论道,略通一点皮毛,好歹数得清五七言,二八字;若还想做别的,大门在旁边,纤纤身娇体弱,就不多送了。”末了眨眨眼,只当没看见秦取陌发青的脸:“爷是想听纤纤弹琴呢,还是猜单双吟诗词?”
谢公子啪一声收了扇子,赞道:“果然奇女子!”
秦公子声音只在喉咙里滚:“全凭……全凭谢兄和裴兄罢。”
裴谦正正经经道:“纤纤姑娘拿手什么,我等只听着罢了。”
纤纤一笑,拍了拍手,侧门里进来个低眉顺目的小丫头,往左手边琴案上坐了,调弦转轴,摆好架势。纤纤说:“那便给几位爷唱只小曲儿做消遣好了。”
琴声起,便唱:“人情贵适意,说甚么空的虚的,忠的愚的,只百岁到头,黄土一坯,都看分明;多情莫予我,怎不见痴的怨的,念的恨的,便红颜如玉,美人似花,不过白骨。”
收了琴音,那歌声犹有余味不绝,袅袅不散。
裴谦凝神半晌,点头说:“唱得在理,受教了。”秦取陌背后暗暗拐一肘子过来,面上却笑得十分之自然:“今日得听纤纤姑娘一曲,确实如闻仙籁。只天色也不早了,裴兄谢兄还是尽早回府罢。”
纤纤姑娘也不挽留,微微眯了桃花眼,菱唇往上勾了勾:“裴公子以后若是有空,不妨常来纤纤房里坐上一坐,品几味茶,听几首歌,纤纤候着您。”
出了房门,秦取陌先咳嗽一声,说:“裴少爷真好桃花。”
他既然咳过了,裴谦就不好再干咳,改为清清嗓子:“好说,好说。”
谢文瑞似笑非笑,一把扇子晃得人眼花:“好酸,好酸。”
秦取陌咳嗽得更厉害了些:“咳,这个,早知道我和谢兄就不要来了,生生搅坏一桩好事,真是罪过啊罪过。裴少爷,你不怪我罢?”
怪你,哪个敢怪你?裴谦翻个白眼望天,秦取陌又凑了过来,低声道:“你自己那点破事自己有数,喝茶听曲可以,若是交心便免了吧。”
裴公子听了只略略点头,未置可否。
裴谦虽然交了上次整理案卷的差事,其他杂事却还接踵而来,再加上还要移交一些卷宗,忙得像个陀螺在转,只恨不能多生几只手几只脚出来。
秦取陌那边,本就挂的是个闲职,看裴谦诸事缠身脱不开空,也识趣不去找他。倒是和谢文瑞脾气相投,两个人常常在一起厮混,无非是到某某楼喝酒某某轩听曲,十几日下来,感情好得几乎要同穿一条裤子。
半个月后,一纸调令下来,裴谦正式升了翰林院的侍读。同僚纷纷前来贺喜,裴谦记得前次答应若是升职一事定了就要请客,便说:“诸位要不嫌弃,明日不妨到府上一聚。我家的厨子颇烧得几个拿手好菜,想来也不致令各位失望。”诸人都说好。
裴谦想了想,又打发书童去给秦取陌送了请柬。待要邀请谢文瑞,才忽然想到还不晓得别人的住址,就给赵之远送了份请帖,写明请他邀谢文瑞同来。
第二日,裴谦酉时不到便在家恭候众人到来。秦取陌与他相熟,来得最早,也帮忙在一旁招呼客人。赵之远和谢文瑞姗姗来迟,直到快开席才出现。裴谦还未开口,谢文瑞先笑着说:“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我自带酒水一份,算是聊表歉意罢。”提过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封了裴谦的嘴。
裴家的厨子确实有点本事,上得菜来人人都是赞不绝口。裴谦是今日的主角,同僚们纷纷向他敬酒,一个说:“裴兄今日高升,日后必然大展宏图,来来来先干了这一杯。”另一个说:“裴侍读往后若晓得什么升迁的机会,也莫要忘记以前的朋友,我来敬你这一杯。”酒令行了一把又一把,那二十年的女儿红也一杯杯下了裴谦的肚子。
裴谦酒量不好,喝不了几杯就已经七情上脸。秦取陌跟他十几年的交情,肚里雪亮,再有人过来敬酒,便都帮裴谦挡了。他是常年在花丛里打滚的人,海量不消说,每喝完一杯都把杯底一亮,面上嬉笑如常,不带半点颜色,连谢文瑞都啧啧感叹。裴谦亏得有秦取陌亲自保驾,总算是全身而退。
月上中天,一群人酒饱饭足,都向主人告辞。裴谦一一送出门去,回头看见秦取陌坐在桌边稳如泰山,也没在意,拿了袖子扇风:“喝得上瘾,舍不得走了?”
秦取陌白着脸,捂了头,表情苦得像是吞了三斤黄连:“你不晓得,这酒后劲足,冲头。我现在是半步路也走不动,怕是要在你府里将就一晚了。”
裴谦看秦取陌样子不像夸张,也慌了神,赶忙问:“要不要紧?”秦取陌摇摇头,只说头晕犯困,裴谦喊了下人来,自己也帮忙扶他去客房休息。又唤了小厮,带了口信给秦府,说秦少爷要在自家住一晚。最后绕去厨房,吩咐熬一碗醒酒汤。把事情都处理得七七八八,才回到书房,继续看白天没完的文书。
时间晃眼就过,眼看子时将到,裴谦心里记挂秦取陌晚上睡觉爱踢被子,又想着醒酒汤应该熬好了,就去厨房取了汤罐,备好茶盏,点了只蜡烛摸去客房。秦取陌摊在床上,睡姿全无,棉被一半搭在足上一半拖在地上,鼾声阵阵,端的是一个香甜无比。裴谦又好气又好笑,把手中杂物放到桌上,走到床前预备帮秦公子把被子盖好。
谁晓得被子刚刚盖上胸前,秦取陌一只手便牢牢握上来,顿时把个裴谦吓得一惊。仔细看看,秦少爷双眼紧闭,哪里有半点清醒的样子,转念一想,便知道秦少爷怕是又梦到了哪个红颜知己。裴谦懒得跟个醉鬼计较,只思量着要怎么脱身。秦取陌翻了个身,手上却半点力气也不肯松,嘴唇动了几动,倒像是在叫谁的名字。
裴谦竖起了耳朵,模模糊糊,依稀听得一个“谢”字。
晴空里一道闪雷劈下来,桌上的蜡烛灭了,裴公子的眼睛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