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246、第 246 章

　　京师距广陵两百余里，还要横渡一条大江，先前苏哲携穆青从萧梁归来时，自广陵至京师，足足花了五日工夫。然而这一次乃是急诏，高湛领了旨夜开宫门，天蒙蒙亮，长水营的快船就从江边起航。使者下了船一路驰驿狂奔，天色黑透时，已经把旨意递到了夏冬手里。

　　立储大典前第三天傍晚，夏冬见过楚帝，奉诏踏入了鸣鸾殿。

　　进得书房先是下拜：“臣悬镜司夏冬，参见殿下。”话音未落，霓凰已经掷笔起身，惊喜道：“冬姐！”

　　她上前一把拉了夏冬起来，握着她手臂上看下看，只觉得一时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刚要张口，又是两个女官各抱了一叠奏本进来，霓凰回头看看，只得歉意地对夏冬一笑，拍了拍她手背：

　　“冬姐你先坐会儿——抱歉——”

　　匆匆说了这几个字，又扑到案前，低下头去皱着眉头看奏折。看了一会儿，扭头对宵练道：“去把朱提郡和周边几个郡的舆图拿来……”

　　夏冬坐在旁边，眼看着两个女官、七八个侍女围着霓凰团团转，拿奏折，送文件，查资料，忙个不休，竟是没有片刻停歇，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插嘴说话。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侍奉膳食的女官连请了两次，霓凰才停下笔，闭目喘了口气道：“先吃饭。——冬姐？”

　　两人对坐吃完了饭，期间只略略聊了几句，霓凰放下筷子，立刻一头扎回了朝政里。夏冬赶了整整一日一夜的路，只在船上草草打了个盹儿，这时候也着实困了，坐在一边捧着流采端给她的茶水，只强撑着不敢合眼。好容易熬到霓凰停笔，两个人各自沐浴更衣已毕，夏冬擦着头发出来，只见霓凰蜷缩在那张只容一人的窄床上，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引夏冬进来的墨阳对她尴尬笑笑，指了指卧室另一边的小榻。夏冬倒在榻上，感觉才闭了一下眼，就在一声恐惧的惊呼中弹了起来。

　　“公主？”她赤着脚蹦到地上，直冲到拥被而坐，身子轻轻颤抖的霓凰身边，“公主，你怎么了？”

　　卧室里只点了两根蜡烛。半夜惊醒，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的霓凰脂粉不施，黯淡烛光下，格外显得憔悴。她寻声望向夏冬，有些呆滞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一个激灵，喃喃道：“冬姐……”

　　“天啊……”

　　夏冬被从广陵匆匆调来，从楚帝口中得知了先前发生的事情，又受命陪伴安慰霓凰，只道霓凰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不知哪里。然而自进得鸣鸾殿起旁观她处分朝政，个把时辰看下来，只觉得霓凰一言一行都沉稳干练，或许有些疲累，但是也不见什么大的异样，心里也是暗自嘀咕。虽然这样想大大不合人臣的身份，也难免升起了一个大不敬的念头：楚帝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些？

　　这个念头一直暗暗揣在心里，直到此时见霓凰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揪着被角满脸惊怖的样子，才不由得心痛起来，不顾君臣分际，俯身一把抱住了她：

　　“天啊，公主……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只这一句话，霓凰一头扑进她怀里，双臂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腰，放声恸哭。

　　“冬姐，我……冬姐……”

　　她哭得半晌抬不起头来。夏冬也不言语，只是抱着她来回轻轻晃动，一下一下拍抚她脊背。等霓凰哭声渐低渐落，才端来水盆让她洗了把脸，坐在她身边，展臂轻轻搂住了她。

　　“所以，这些日子，你一直都睡不好？”

　　“嗯。……冬姐，我一闭眼，就梦见，就梦见……”

　　她说不下去。夏冬已经了然地拍了拍她，把她越发搂紧了些：“我明白。我明白……”

　　她当然明白。身为一位女性的掌镜使，她在悬镜司内步步上升的时候，接触过不少女性被侵犯、被蹂躏的案子——或者说，因为她的性别关系，和女性受害者打交道的活计，几乎都会丢到她手上。而那些案件，无一例外地，都给受害的女子留下了极其巨大的，几乎无法挽回的伤痛。

　　或死，或疯，或出家遁世，或一病不起……她见过太多太多。

　　可是这是霓凰啊。这是会义无反顾直奔疫区，会指挥若定调兵平乱，哪怕得了一场大病，都依然鲜妍明媚，生气勃勃的霓凰啊！

　　这一瞬间，一股极其巨大的愤怒，在夏冬周身席卷而过。

　　——苏哲，你口口声声你喜欢霓凰，你的喜欢，就是把她伤成这样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想到近在一月之内的大婚，就越发替霓凰觉得不可忍受。然而她却不敢提这件事——即使是一直遥立在朝局之外的掌镜使，她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更知道楚帝的决定，不是任何人可以违逆的。这样的话，再提起大婚，不啻在霓凰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即便她不开口，女性柔软而温暖的拥抱，也给了霓凰足够的安慰。年轻的姑娘伏在她怀里，身躯轻轻颤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哽咽着出了声：

　　“冬姐，我难受……我不想嫁给他……和他在一间屋子里，我都受不了……还要我嫁给他，要我跟他，跟他……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断续的述说终于爆发为啜泣。夏冬紧紧地咬着牙，避免自己跟着霓凰一起落泪——或者索性怒骂出声。她一手环抱着霓凰的肩头，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安慰起，只能沉默着，自上而下，一遍遍抚摸霓凰的脊背。良久，反而是霓凰自己止住哭声，从她怀里轻轻挣了起来：

　　“多谢冬姐，”她眼圈依然是通红的，稍微一动，眼泪就大有漫溢出来的样子，却已经努力挺直了脊背：“我没事了……哭过这一场我就好了，真的，我没事了……”

　　她撑着身子翻身下床，自去净面。用浸透冷水的布巾狠狠搓了把脸，一回头，看到夏冬默默立在她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一惊：“冬姐，怎么了？”

　　“……公主。”夏冬是真不愿意问这个问题。特别是，霓凰刚才哭得如此凄楚，简直像是再给一点压力，她就会立刻片片碎裂的样子。然而有些事情不是避而不谈就躲得过去的，趁着夜深人静摊开了说，总比白天说出来，霓凰再崩溃到不可收拾的强。

　　看着霓凰挺得越来越直的脊背，和虽然惊惶，却一点一点透出了坚定的眸子，夏冬终于深深吸了口气，涩声开口：

　　“公主，那天以后……那天以后，你的……‘那个’有没有来过？”

　　霓凰刚回了点血色的脸颊刷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