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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八 白牡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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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他这么说,想起书上看到的一个笑话——太容易一见如故引为知己的人,最后都刀剑相向了。便忍不住笑出了声,问他道:“你知道什么是知己吗?”
“行戈说,是互相很了解的人,用你们的话说便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
我说:“是啊,你觉得我很了解你?”
他闭着眼睛,躺的很平,像是要睡去了。但过了一会,他还是回答了我。
“如果我跟你说,你就会很了解我。”
我觉得他这人说话越来越有意思,连困意都被驱散了,精神足了一些,说:“那是当然的,如果你愿意跟别人多谈谈,别人就会了解你多一些。谁都是这样。”
他却道:“不是的,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听别人说了,就像是听故事一样。你们汉人有个词叫感同身受,在我看来这个很词很荒谬,就像我说我吃过饭了,就算再详细的跟你描述怎么吃的,难道你就能感觉自己像是吃过饭了,就不饿了吗?”
这话听着有几分孩子气,但我却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不明白,我与他虽然不是天壤之别,但共通之处却也不多。
“那你说说,我和你像在那里?”
这回他又沉默了一些时候,我等的困意都涌上来了,他才轻声含糊地说了两个字,我听得不清楚,还是睡了过去,等醒过来已经是大天亮了,床边连他的人影都没了。药童进来侍奉,说他又在外室坐着品茗。
梳洗时,望见窗外绿肥红瘦,花叶艳丽,才知昨夜落了场微雨。
春潮有些叫人烦厌,稀稀落落的飘着雨,一飘便是一天,却又总是下不大,不徐不缓的。只是和风带着草木香飘进来,吹散屋子里常年徘徊的白檀味,却叫人很喜欢。窗栏下那一丛香雪球倒是长得好,花儿小反倒是经得起风雨的折腾,一丛一丛的堆在枝头,颇有些落雪压绿枝的味道。
出了绿玉帘,嗅到厅内花香四溢,见到四角多了几盆白牡丹,才想到昨夜风雨,药童或许是怕花儿受不得寒,便将要紧的几盆都搬了回来。这东西是我师父的宝贝,我养在他膝下这么多年,虽然不尽然如他一样视若珍宝,但都还认得全。
阿鸩说是品茗,我琢磨着他也分不清茶汤的滋味,随意的喝了一些,他倒是对花草像是有些兴趣,我出来时他正站在一株花前紧盯着看。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见是我便指着那株花问:“这是什么花?”
“牡丹,你看的拿株叫昆山夜光。我师父养的花里头,它最有意思了。这花初开的时候是青绿色的,等到盛开的时候却是所有牡丹里头花色最纯最白的。夜里还会发光,隔着很远都能看见,像是灯笼一样。”
他点点头。
又指着另一株问:“那也是吗?”
我说:“那是景玉。”
他又接连着问了几盆,我一一答了,待到最后全问尽了他好似还有些不满意,皱着眉头满屋子的打量着,我忍不住笑着问道:“你也喜欢这个?”
他瞅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说:“那等你走的时候,我送你一盆吧。不过不能在这里面挑,这是我师父千辛万苦带回来的,我要送出去了,他非把我种到地里当花肥不可。送你一些别的吧,嗯……铜陵牡丹怎么样?虽然不怎么名贵,但丹皮拿来入药却是最好的。”
他点点头,答应下来,看来有些高兴。我看他能和牡丹一见如故,心想说不定也能和我师父一见如故。只是话音刚落,笑声就从外头传来,行戈捧着个托盘进来,取笑我道:“阿白要将自己送出去,怎么也不跟我这个发小说一声,好叫我早些帮你备一份嫁妆。”
我丢给他一记眼刀,大抵是刚睡醒,威严不足,没能让他住口反倒是助长了他的胡言乱语。
“我说的难道不是?铜陵牡丹,不就是凤丹白吗?”
我淡淡道:“你记错了。”
行戈看着我,似笑非笑,但或许还忌惮着我下次在他的药里多丢两斤黄连,从善如流地道:“那就是我记错了。”
阿鸩不知道看没看出端倪来,但他不语,我便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旁晚时雨势渐停,红日落在矮山头上,照亮一片云锦。
阿鸩说入夜前我们必须赶到仙迹岩,但坐车动静太大,又担心在路上磕磕绊绊的,出点什么事故就跟没指望了,只能骑马。
他说这话时,眼睛是不是的瞟向我,目光中透露出一些为难。
我知道他的意思,便解释道:“我会骑马,只是骑得不好。但赶路应该没有问题。”
他闻言点点头,转过头去,但背影看起来有点失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只是出于一种直觉,甚至忍不住想起他昨夜说的话——他觉得我会很了解他,或许他这种直觉,也没有错。
我正有些出神,他却轻咳了两声,目光再度望向我,这回更加为难了。
行戈也望着我,嘴角要翘到耳根上去了,这让我确切的感受到一股不祥,果不其然,阿鸩开口道:“既然你要自己骑马,就把衣服带过去再换吧。”
我纳闷的问:“什么衣服?”
阿钩笑眯眯地道:“我的衣服啊。”
“……”
“你的衣服?”
我看了看阿钩,又看向阿鸩,他却有些心虚的躲开我的目光。
“我……”我欲言又止,虽然昨天已经商议好了今天要扮姑娘,可我其实根本没有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原本也就想着随便寻一件飘渺宽松的白袍子罩上,再把束发散开便是了——反正夜里黑,随便糊弄过去便是。
行戈忍笑道:“阿钩愿意借你,你就穿着吧。难不成你想向你师姐借?”
他此话一出,我不禁背脊发凉,我大万花谷虽然是大唐有名的风雅之地,师姐妹们也绝大多数都是窈窕淑女的典范,奈何这普天之下最公平的莫过于这八卦二字。一言蔽之,家丑不可外扬,说多了都是泪。
想我凤丹白活了十数载,自以为不能比今时今日更加倒霉。
没想到的是,命运这东西就像家师的厨艺一样——他每每下厨,我都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比这更糟糕的菜色了,直到他下一次下厨为止。所以见到行戈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头取出一条百褶裙后,又抖落出大大小小貌似胭脂水粉的铜皮小匣子的时候,我心内几乎是崩溃的。
我怒道:“要去你去,我不去了。”
阿鸩道:“你别闹小孩子脾气。”
“你才闹小孩子脾气。”
临阵退缩这种事听起来很怂,但事到临头,不做又很难。总之我很纠结,纠结了一会被他们两个威逼利诱到树影后头摸黑把裙子套上了。别别扭扭的从树后头刚走出来,行戈看了一眼,就皱着眉头说:“你怎么穿成这样啊?我们是要你扮女鬼,但不要这种乡土风格的,你好歹是万花谷出身,能不能把裙子穿的高雅一点?”
我本来就有几分火气,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像热锅里泼了盆油,顿时炸锅了。
我说:“你来穿,你来穿,你来!你行你来,我从来没有穿过姑娘家的衣服,我怎么知道怎么穿?”
行戈说 :“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我说:“你够了啊,再说立刻套你身上!”
阿鸩听不下去了,抬手示意我们闭嘴,又对我道:“你过来一点,我帮你理一下。”
于是我只能很是别扭的走到他跟前去,他让我转过身,忽然环住我的腰,我浑身立刻一僵,差点就喊出声了。他的手摸到衣服里去,左右的扯了扯,闹得我有些痒,过了一会又将手伸出来,重新帮我系上腰带,拉了拉衣角。
“转过来。”
被他这么一打理,确实舒服了一些,我不那么别扭的转过身,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好了。”
我支吾着应了一声,心里很少有些复杂。
行戈却偏要添乱,从旁边的包袱布上取了胭脂水粉,掀开盖子,一股子脂粉味儿往外冒,我警惕的退了两步,说:“士可杀不可辱!”
行戈道:“凤先生,你的敬业精神呢?干一行要爱一行才好!”
我又退了两步,索性躲到阿鸩背后说:“我不,我绝不满足你的变态爱好。”
行戈斜睨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神似书上所言逼良为娼者……阿,呸,我才不是良……不对,我是被行戈气糊涂了。反正这种事,我很坚定,绝不屈服。阿钩没有跟着来——也幸好她没有跟着来,不然打死我也不穿这女人的衣服。——所以如今,最重要便是阿鸩的意见,毕竟自古以来普遍情况下遵循少数服从多数。
我盯着他的眼睛,暗示他绝不对不能赞同行戈,否则跟他没完。
四目相接,过了片刻,阿鸩被我的坚决打动了,出口道:“算了,晚上也看不清脸。”
闻言,我顿时松了口气。
但明显我高兴的太早了,因为他下一句话便是:“你把簪子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