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48、黄金背后

　　藏书室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大开着，清透月光铺天盖地流泻满室，让满屋精致的摆设如在梦中。塔蒂雅娜双手抱胸站在落地窗边，她的身后是整片晶蓝色的璀璨夜空，以及夜空下举世知名的中央公园。此刻那些价值连城的鲜花、绿地和湖泊都安静地隐匿在黑暗中，衬着半个街区外无数栋摩天大厦闪耀夺目的光芒，愈发清幽到冰冷。

　　面前的展品陈列架上放置着安德烈和她这些年来获得的所有荣誉，各种各样的奖杯、奖牌、证书和勋章挤满了她的视线。塔蒂雅娜的目光聚焦在一个小小的、金灿灿的精致勋章上，它看起来那么不起眼，但是却充满了沉甸甸的荣耀和责任。

　　这是去年安德烈从伊丽莎白二世手中接过来的大英帝国勋章，英国爵位的一种，奖励在各个领域为英国社会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士。曾获此殊荣的包括前首相撒切尔夫人，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克拉格，大英博物馆馆长麦克格雷葛，以及英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芭蕾舞演员玛戈·芳婷。

　　塔蒂雅娜还记得那一天，在白金汉宫，女王微笑着用一把剑轻轻敲击他的双肩，正式授封他为安德烈勋爵。那天塔蒂雅娜穿了一件很正式的浅粉色套裙坐在台下，精巧的薄纱和绢花从帽子上垂下来，当他们接吻的时候就窸窸窣窣挠他们的额头和耳朵，惹得两个人都忍不住心痒。

　　那天晚些时候，当安德烈对着媒体说作为一个外国人能获封爵位有多么不容易，多么倍感荣幸时，她就站在旁边牵着他的手。他在采访中认真地感谢着接触过的每一位老师、前辈和同事，她则偷偷在他手心画着圈，几次弄得他差点忘了要说什么。那天回到宾馆在床上，他把她压在身下一本正经地说，今天你这么不听话，让我想想怎么惩罚你。

　　塔蒂雅娜想着想着就不自觉想笑，然后又有些想哭。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吵架，过去他们曾很天真地坚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和对方生气，但终究还是不能免俗。爸爸临终前曾经问过她，如果你爱的那个人注定要生活在镁光灯下，你会怎么做？他可以属于芭蕾，可以属于全世界，唯独无法彻底地属于你。
　　不论他多么爱你。

　　．

　　吱呀一声，塔蒂雅娜踮起脚尖轻轻推开主卧室的房门，猜测着安德烈是不是已经睡了。但映入眼帘的是他一个人抱膝蜷缩在床头，把脸深深埋进双膝间，看上去脆弱又孤独。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抬头，急忙伸直双腿想要下床：“亲爱的…”
　　塔蒂雅娜几步赶到床边扑进他怀里，已经含了几分哽咽：“是我不对，原谅我好吗。”
　　“当然！”安德烈的眼睛也红了“应该被原谅的人是我。我瞒着你去拍宣传片，不告诉你我要去印度。真的，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但是我做不到就这样放手不管…蒂蒂，对不起…”

　　他把塔蒂雅娜从自己怀里拉开，与她四目相对。安德烈长长的眼睫毛上又凝聚了泪水，这一晚他已经哭过那么多次，这是之前她从未见过的他。即使当初在讲述被W夫人控制的那段历史时，安德烈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反倒是她哭成泪人。

　　还等不及说什么，安德烈突然睁大眼睛冲她摆摆手，捂住嘴巴脸色煞白。他希腊式的精致脸庞上带着一种令她揪心不已的痛苦，终于忍不住推开她冲到卫生间，反锁上门吐了起来。
　　塔蒂雅娜焦躁地在门外来回踱着步，束手无策。医生说过情绪的剧烈波动很容易造成病情反复与恶化，但是今天她竟然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这么任性地和他争吵冷战…
　　如果可以的话，这一刻塔蒂雅娜简直想自杀谢罪。

　　安德烈从卫生间出来，靠在门框上对她局促地笑笑：“也许以后我们应该在这里放上床和电视，今天晚上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这里过的。”
　　塔蒂雅娜咬着下唇边哭边看着他，安德烈脸上强撑起来的笑容越来越微弱，渐渐消失不见。
　　“对不起…”安德烈走近几步小声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歉什么，也许是抱歉自己让她担心了，也许是抱歉还没恢复健康的时候就一意孤行去工作。

　　塔蒂雅娜已经冲动地抱住他，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为什么要道歉呢，这么生分。”泪水打湿了他们两个的脸颊，塔蒂雅娜在接吻间隙哽咽着说“我是你的妻子啊，我们在圣坛前发过誓要永远照顾和陪伴。”

　　“你知道吗，我生气是因为我心疼，不想看到你在身体这么虚弱的时候还这么拼命。可是我已经发现了，再生气也于事无补，只能给你徒增煎熬和痛苦。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去印度，去巴基斯坦，去为孩子们争取权益与关注。我支持你。”

　　“只是…求你了，快点好起来行不行。我爱你，爱到我都快承受不住了…”塔蒂雅娜抽泣着低头靠到他胸前，说不下去了。
　　安德烈含泪把她圈进怀里，声音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我明白，都明白…我也爱你。”
　　塔蒂雅娜的手指颤抖着抚摸安德烈单薄的后背，瘦削的肩膀，然后死死堵住嘴不让自己痛哭失声。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很简单的一个。”情绪稍稍平静一点后，塔蒂雅娜趴在安德烈肩上说道。
　　“什么？你说吧。”安德烈用脸颊摩挲着她的发丝。
　　“我要和你一起去印度。这一次，你必须带着我。”

　　她挣开他的怀抱直视着他，严肃而认真。
　　“但是，那里实在太脏太乱了！”安德烈一脸担忧“我们不是去泰姬陵和新德里旅游的，我们会去最不文明不开化的地方，在最坑洼的小路上颠簸，深入探访最穷困的村落。那里太阳很毒，尘土很多，寄生虫遍地…你觉得，我怎么可能忍心让你去呢…”

　　塔蒂雅娜狠心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直到他痛呼出声才松手：“你以为只有你会不忍心吗，我呢！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在那里呆那么久。”
　　安德烈笑得无奈：“刚才是谁说不再干涉和反对的？”

　　“我确实没反对啊，你可以去，只要带着我。”塔蒂雅娜转转眼珠，靠到他胸前撒娇道“再说这个要求也不过分，没给基金会添什么麻烦，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对我来说，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安德烈苦笑。

　　“求你了…”塔蒂雅娜楚楚可怜地仰望着他，抬手搂住他的脖颈“求你了，带我去吧。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去印度而你无所事事地闲在家里，你会怎么想。”
　　“…我投降。”安德烈摇摇头，撑不住笑了，他总是低挡不住她的哀求“我们一起去印度，你别再生气了，也别再难过了，好不好。”
　　“嗯！”塔蒂雅娜笑盈盈拼命点头，他说，我们一起去。
　　仅仅这一句话已经足够点亮她的全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