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印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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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玛和我今天到尼斯，遍地海滩、鲜花和棕榈树太美了！简直都想在这里结婚。”MSN群里，斯维特兰娜兴奋地嚷嚷道。
正值美国芭蕾舞剧院的夏歇期，大家纷纷去世界各地旅游度假。她传过来的图片加载了半天都没传完，倒是艾伦的回复先到了：尼斯的小妞也很美啊，比如刚从我床上离开的那三个。
群里静止了至少五分钟——也有可能只是塔蒂雅娜的信号太差没收到——然后每人齐刷刷地回了三个鄙视的表情。玛丽娅鄙视完他之后忍不住好奇：你不是在希腊么，哪来的三个尼斯小妞？
很快她也被朋友们鄙视了一轮：因为他是艾伦！天生招这个！
凯瑟琳发了个邪恶的笑脸，然后说：巴西很有风情诶，不管是风景还是人，从前来这里巡演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正在舞会上呢，跳得腿都要断了～
塔蒂雅娜一手遮着太阳一手勉强打字：知足吧，亲爱的们。安德烈和我正在印度一个记不住名字的小村庄里，满地黄沙扬起来一米高，快把我们裹成泥人了。这里的体感温度——不知道，大概50度？我的腿也要断了，是被烤断的！
几行字发了十分钟都没发出去，信号实在太差，这才知道之前收到的消息肯定都是延迟的。塔蒂雅娜无奈地叹口气，把手机扔进包里，抬头看向几米之外的操场。
这所慈善小学由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拨款建于四年前，为附近上不起学的孩子提供免费教育，安德烈身为亲善大使自然要前往探视。所谓操场不过是块百米见方的泥地，再加上左侧一栋孤零零的教学楼就构成这所学校的全部内容，饶是如此也已经是远近十里条件最好的学校了。孩子们手中羽毛球上的毛掉得七零八落，教室里课桌上的漆被磨得斑斑驳驳，但是实在没有钱去买新的。当那么多孤儿病弱濒死，那么多难民无家可归，哪还有多余的钱给学校去翻新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善款有限，需要帮助的人和事却多到无穷无尽，而最恐怖的莫过于有人把贫穷当作谋生的手段。塔蒂雅娜永远记得刚到旧德里城那天，一下车就被几个儿童乞丐围住，把脏兮兮的小手伸到鼻子下面来讨钱。孩子们被尘土弄脏的小脸与可怜无助的眼神本应是世界上最令人心碎的风景，但一旦有谁心软掏钱了，立刻整条街上的近百个乞丐都会团团围过来让他们动弹不得。于是只能硬下心肠继续走，一边走一边自嘲，他们是来印度帮助孩子们的，他们投资了那么多的医院和学校，可是却无法帮助这些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儿童乞丐，以及他们被扭曲了的灵魂？
某一天，儿童基金会的一位工作人员被人往鞋上泼了牛粪，随后那个泼她牛粪的孩子就站出来要帮她擦鞋，擦完以后更是索要四百卢布的天价。向来端庄和善的瑞典女士这一天在先后经历响尾蛇勒索和流浪汉轻薄之后又碰到这个，终于忍不住了，回来愤愤地气了好久。最后甚至不禁问，我们来印度究竟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群人？
一位年长的官员回答说，什么也不为，只因为我们有能力帮助。
彼时正是下午四点，太阳已经西斜，正午的酷热却还没消散。整个房间笼罩在暗无天日的昏黄中，又热又闷，蚊虫遍地，几乎把人逼疯。塔蒂雅娜靠在安德烈身上有气无力地给两个人扇着扇子，很长时间都没人说话，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在默默消化心里的震动。
“什么也不为，只因为我们有能力帮助。”
这是她听过最简单的回答，也是她听过最聪明的回答。
当你有能力的时候，就去爱和帮助这个世界。不问原因，不问结果。
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塔蒂雅娜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安德烈正带着孩子们做游戏，他身上是一套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Ｔ恤和牛仔裤，已经被泥土弄得又皱又脏，但是依然帅得让人睁不开眼。他站在阳光下微笑着拍手，灿若星辰的笑容无端让她想到舞台上的罗密欧，书本里的吕西安，神话中的阿多尼斯。
塔蒂雅娜自己也不明白，明明安德烈看上去已经拥有一切了，为什么还是总能让她想起那些文字记载中闪闪发光的令人心疼的人物。
用巴尔扎克形容吕西安的话来说，凄凉的天使。
“我们换个玩法好不好，大家站成一个圈慢慢走，我喊数字时你们就与周围同学按所喊数字抱成一团，没正确抱团的就接受一个惩罚。”
翻译把安德烈说的话翻成印度语，孩子们立刻炸锅了，吵吵嚷嚷着围成一个圆。塔蒂雅娜会心一笑，这游戏分明就是喊数抱团和真心话大冒险的集合版，平时他们在聚会上玩的时候各种无节操无下限，很好奇安德烈当着这些孩子们能想出什么惩罚。要知道曾经他可是能让艾伦绕着德米特里跳钢管舞，让凯瑟琳、玛丽娅和塔蒂雅娜表演同性恋3P，或者让斯维特兰娜在十秒钟之内喝下一瓶兑了醋的啤酒。
果然，在这些小盆友无辜的目光中安德烈下手轻了很多，更多的只是在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展现自己的平台。比如让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跳一段印度舞，让一个看上去虎头虎脑的男孩表演一段武术，把一个羞怯内向的小孩举过头顶托着她转圈。当那个女孩半是兴奋半是刺激的尖叫和大笑声银铃般响彻操场时，周围所有工作人员情不自禁都露出了宠爱的微笑，整片尘土弥漫的贫瘠土地也随之变得空灵起来。
“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给他生一个？”罗莎莉突然凑近塔蒂雅娜眨眨眼睛。
罗莎莉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一位随行翻译，年纪轻轻就能熟练掌握印地语、希腊语、西班牙语、阿富汗语和英语的多语言互译。两个人年龄相近，性格也相仿，很快就熟悉起来。此刻没想到她忽然问出这个问题，塔蒂雅娜愣了一下，笑容变得勉强：“没有…我们还没想到这么多。”
这当然是谎话，他们怎么可能没想过。但平生第一次认真讨论这件事是在9·11事件当天，还没达成共识就去上班了，随后这一切也随着世贸中心的倒塌一起烟消云散。后来这个话题就变成了二人小心翼翼避开的禁区，害怕牵扯到9·11事件的伤痕，也怕牵扯到他们心里的隐痛。
所谓芭蕾舞演员不能生孩子自然是误区，二十岁出头就怀孕生子的著名女舞者比比皆是，之后人家照样可以重返舞台创造更大的辉煌。但问题在于，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或者说有条件在事业上升期退隐一年。塔蒂雅娜这三年的日程早就安排满了，明年还是《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世界首演，哪里挤得出时间？
安德烈有多爱孩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眼神温柔到简直能把人淹没。同龄人中不从事这个行业的多半也早就有了宝宝，为此塔蒂雅娜对安德烈一直存了几分愧疚。可是安德烈从来不说，更不会表现出丝毫不满，于是塔蒂雅娜也不好提起，只能把这个结一直埋在心底。
罗莎莉自觉失言，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塔蒂雅娜拍拍她的手：“没事。”
两个人又说笑了几句，看着安德烈和孩子们捉迷藏，大家都笑得不亦乐乎。塔蒂雅娜心里一动，也许，是时候该挑明了谈谈这个话题？他们还能回避到何时，总不能回避一辈子。
那天下午，安德烈和几个翻译与摄影师去探望八岁小男孩卡西姆，其他大部分人则留在宾馆准备明天的行程。卡西姆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今年在印度宣传片的主角之一，他父母都扔下他不告而别远走异乡，只能在叔叔家寄住，从小就饱受歧视与虐待。
安德烈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塔蒂雅娜正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他。他简单冲了个澡就爬上床把塔蒂雅娜搂到怀里，亲亲她的额头：“嗨，亲爱的。”
塔蒂雅娜仰脸温柔地吻他，轻声问道：“累吗？”
“还好吧，卡西姆给我烤了一堆虫子当晚餐，蟋蟀、蝎子和圣甲虫。吃的时候差点没把我恶心死，现在倒是神清气爽，原来虫子还有这功效。”
“圣甲虫？！”塔蒂雅娜大惊，那是一种生活在牛粪里的虫子“这怎么能吃啊，卡西姆又不可能洗干净或烤熟，还不全是细菌！”
安德烈叹气：“那孩子每天就吃这些东西，献宝一样烤来给我，怎么忍心拂了他的心意。”
塔蒂雅娜心疼得要命，可是也不好说什么，下床找出几种药：“还是预防一下吧。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得的痢疾吗，都怪那个埃塞俄比亚大娘非要灌你一杯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水。”
安德烈微笑的眼睛亮晶晶的：“刚才艾拉给我吃过药了。”
艾拉是儿童基金会的一位官员，塔蒂雅娜这次放下心来，嗔道：“不早说，害我担心半天。”
“你也没给我机会嘛！还没来得及说呢。”安德烈一脸的无辜又委屈，塔蒂雅娜不由失笑：“行，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小的给大人陪个罪，您就原谅我吧。”
她装模作样行个屈膝礼，安德烈笑得弯起眼睛，把她拉回床上，翻身覆了上去：“这可是你说的哦。”
他低头吻住她，这是一个充满了情＾欲和爱意的吻，强势而热烈，几乎让她迷失在他的唇齿间。
亲完以后两人都是那种暂时缺氧的状态，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卡西姆在叔叔家的生活真是凄惨无比，被叔叔虐待，被婶婶厌弃，被一对表兄妹欺负，得不到丝毫的温暖与关爱。
“今天分别的时候，卡西姆哭着抱紧我死死不放开，当时真是心都碎了。”安德烈苦涩地说道，下意识把玩着塔蒂雅娜的一束鬈发“我安慰他说后天还能见面，可是后天几百个孩子聚在一起，哪还有精力单独分给他。更何况他抗拒的根本就是回到叔叔家，我可以陪他一天，两天，但是终究无法陪他一辈子，把他从叔叔家带走…”
“我明白。”塔蒂雅娜也很难过“也许，随着他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朋友圈甚至家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可是在那之前还有好多年，那可是一个孩子生命中最脆弱、最需要关爱的几年。我真的害怕，这段经历会给他的一生都留下阴影，让他变得自闭自卑。”
“不能让他离开叔叔家吗？他从孤儿院得到的关心都能比从那里得到的多啊。”塔蒂雅娜枕在他臂弯里，抬头小声说道。
“我们正在交涉，可是很困难。”安德烈的长睫毛疲倦地眨动着，割碎了满室昏黄光影“毕竟卡西姆还没成年，他叔叔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基金会选择他去拍宣传片之后，他叔叔更是把他当成了摇钱树不肯松手，虽然卡西姆在家里的待遇依然猪狗不如…天啊，这种东西竟然也配为人。”
塔蒂雅娜叹息，安德烈向来温和，能说出这种话可见是真的生气了。心中越发难过，软软地依偎在他胸前轻声说道：“睡吧，别想这些了。明天还有那么多事。”
“蒂蒂…”安德烈抱紧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等我们以后有孩子了，一定好好爱他，关心他，看着他长大。我不想把他扔给乳娘和保姆。”
安德烈很少用这样绝对占有性的姿势抱着她，更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说起孩子的事。被他紧紧禁锢在怀里，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澈凛冽的淡淡香气，塔蒂雅娜心里一酸，闭上眼睛：“好。等我们有了孩子，一定好好爱他。”
至于，何时，她能给他一个孩子——塔蒂雅娜纠紧了安德烈胸前的衣襟，不敢去想。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印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