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詩鈐

83、第三五章 初雪

　　皇宫大，本来就冷，这回，更冷。
　　一年前，他派唐槊去边陲；一年后，他回来要夺位。
　　冬天了，初雪轻轻落了下来。
　　宋莲生还是入狱时那身白衣，黑色镣铐，红雪，靠着柱子坐，静默不语。老皇帝看她，有些失神，脑子一清灵，上前扯起铁链——宋此刻虚弱，几乎是连拉带拽被拖到马厩边上的。
　　姜皇帝喜欢的一匹马，是匹烈马，早些年他亲自收服tiao教，期间被马摔下过数遭，手脚都因此断过，老皇帝给牠取名「锥」，通体漆黑，唯额当中有一撮白毛，形如锥子。那时有人议论不吉利，说「时不利兮骓不逝」①，楚霸王最后不过自刎，姜皇帝从来不信邪，今日想起前尘种种，可笑，倒是在江东，却也无父老，「天亡我楚，非战之罪」。
　　翻身上马，一手拉上「生花」的铁链，信马由缰，出宫，上了长街。
　　天寒地冻，雪落路滑，倒刺扎出来的血，滴落脚下，一一生花，沾了雪，淡了些亮了些，渐渐连成一片，满城溢开莲花香，仿佛夏天。
　　宋莲生从老皇帝上马就开始嚎，上了长街更是哑着嗓子叫，时高时低，痛到心底又像用光力气，白色绵绵落下，在脸上附着化开，不知水泪，乌云逶地，开始唱那支曲子，唱完了就说，谁没吃过唐家的粥，谁没拿过琴叶的粿，哪个没有受到唐家照应，像是说给天地听，又像说给自己听。老马驮着姜皇帝，一路来到城门，长街空无一人，关门闭户，但求自保。听着初雪时京中凄厉喊叫，不求饶，说的是唐家的好，句句属实。
　　守城士兵分列两边，门还关得严实，外头的叫阵声响彻云霄。只是成王败寇。那匹马打了个响鼻，晃了晃头，停住脚步。老皇帝慌张四顾，仿佛看见千军万马将之环绕，踢着马肚子，斥责为何不走，一怒之下，抽出佩剑往马身上乱划。末路。
　　马因受惊扬起前蹄，把皇帝摔了下来。
　　落下时慌张来回踱着碎步，不知所措，伤口血流了不少。
　　宋莲生强打精神爬起来，一步一步往前挪，经过皇帝身边，看样子已经断气了，至「锥」侧，轻轻拍了拍马，马倒通人性，静下来，摇摇头，虚弱但安定，任由宋莲生扶着，鼻子中呼出白气。
　　宋莲生踩着自己的血一路走到那里，抬眼看着主将，主将此刻才如大梦初醒，命令下了门闩开门。唐槊骑着自己的战马，头一个。见到宋莲生，翻身下马，一把上前扶她。
　　「回来了。」唐槊在她耳边说。
　　宋只一笑，倒在他怀中。
　　唐槊转而将人交给一旁等待的石见川接手，他上马，沿着白雪红血一路往皇宫去，意气风发，回来了，是君不是臣。
　　九州一一入他囊中，每下一州就出一碑，连起来是「乌云弋红莲，白衣引苍龙」——最后一字，就是他这一真龙天子。天时地利人和的成全。
　　荧惑的故事讲到这里，深深舒了口气，大概觉得有些乏。他一日日说，这天已入夜掌灯。
　　古爻和我听着故事，开始还问，渐渐只听不问，讲到此处，古爻看荧惑停顿良久，仿佛没有再说的意思，便追问：「后来呢？」
　　「改朝换代。少有的进城开门不流血。」

作者有话说

　　①「时不利兮骓不逝」出自项羽《垓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