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传》柳凉生

2、救难

　　然而，预料中的痛苦并没有降临。萧白玉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她觉得自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了起来，然后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萧白玉眼前一阵眩晕，待站定身子，才木然朝身后望去。

　　只见月光下站着一个中年僧人，仿佛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全身都笼罩在朦胧的光辉之中，叫人移不开目。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僧袍，眉眼深邃，目光如水，相貌十分英俊，只是风霜满面，颇有凄苦之色。僧人双手合十，朝众人微微欠身，口中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这厢有礼了。”

　　萧成道怒道：“哪里来的秃驴，竟敢来坏老子的事！”他挥了挥手，“快点儿滚！否则拳脚无眼，老子连你一起揍！”

　　僧人并不生气，依旧淡淡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孩子命在旦夕，贫僧偶然路过，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萧家大伯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师父，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女孩乃是我堂弟的遗孤，族中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她却夜半出奔，实在是伤风败俗。家丑不可外扬，其中还有些不足为外人所道的事，还请师父不要插手我们的家事。”说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乃是逐客之意。

　　萧白玉却猛地转过身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僧人或许是唯一能够救她脱离绝境之人。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死死抱住了那人的手臂，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血污染红了对方的衣襟，只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师父，求您救救小女子罢！我若是落到他们手里，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师父！他们是要我的命啊！师父，您救救我罢！”

　　僧人微微皱眉，低头看着瑟瑟可怜的萧白玉，眼中闪过些许怜悯之色，轻叹了一声：“孩子，你不要害怕，从来天无绝人之路。”他伸手将萧白玉拉起，又道，“孩子，从来膝下有黄金，不可轻易作践了自己。你须记住，贫僧虽然救得了你一时，却救不了你一世，能救你的人，唯有你自己而已。”

　　萧白玉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终于遇到了救星，不由喜极而泣，又要跪下来磕头，却被那僧人稳稳托住。她觉得那人的手臂似乎有一种魔力，居然抚平了她心中的恐惧和绝望，让她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僧人将萧白玉护在了身后，萧成道诸人却围了上来，指着僧人怒声道：“不识好歹的秃驴，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莫非你真的要趟这淌浑水不成？”

　　僧人微微垂目，依旧是双手合十，口中缓缓诵着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萧家的大伯此刻亦沉下脸来，道：“和尚，你若是一定要插手我们萧家的家务事，那么，便怪不得我们动手了。想必你也是个云游僧人，若是将你扭送官府，告你教唆良家女子，定是一桩叫人难堪的公案。”他轻轻捋着自己的须髯，目光阴冷，“依老朽看来，该回头是岸的，倒是师父你自己呀。”

　　僧人却恍若未闻，只是转身拉着萧白玉，道：“孩子，还能走得动路吗？”

　　萧白玉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有些喜色，哭道：“谢谢师父！”

　　僧人拉着萧白玉径直便向前走去。众人看着他旁若无人的样子，都面露异色。萧成道哪里还能忍，带着身边几个壮汉便拥上前去要去抓萧白玉。谁知，诸人还未近身，谁也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但听得几声惨叫划破夜空，一干人等已经都躺在地上翻滚哀嚎，呻/吟不止。

　　萧成道大吃一惊，后退了数步，点手指着那僧人，颤声道：“大胆和尚，竟然……竟然敢出手伤人！难道不怕抓你去见官吗？”他又退了半步，“你……你诱拐良家子在先，滥伤无辜在后……”他环顾四周，厉声喊道，“伙计们哪！大伙儿一起上！咱们拿住这个秃驴，到县太爷衙门里喊冤去！”

　　数十人一拥而上，众人总以为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这和尚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能以一敌十？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只见那僧人广袖一翻，也看不清他使出的是什么招式，但见眼花缭乱之间，便又有数人应声倒地，瞬间无声无息。有人高声叫了起来：“杀人啦！和尚杀人啦！”众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对付萧白玉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固然是状如凶神恶煞，此刻遇到劲敌，便惶惶然犹如丧家之犬，顷刻间做了鸟兽散，四散奔逃出去。

　　萧成道和萧家那大伯见自己带来的人瞬间跑了一半，也不觉两股战战起来。萧成道依旧愤怒地指着那僧人道：“贼和尚，杀人偿命，你跑不掉的！”

　　僧人淡淡一笑：“贫僧并未伤他们的性命。”他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他们只不过是晕了过去。不过，若你再要对我用强，我也保不准拳脚无眼啊。”

　　萧成道再不敢造次，只是恨恨地盯着萧白玉，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小姑娘活活吞噬了一般。萧家大伯长叹了一声，对萧白玉道：“白玉，你不要再闹了。你随大伯回去，我便告诉你，你娘葬在何处。”他的双眼如电，又道，“白玉，只要你随我回萧家，大伯可以让人把你娘的尸骸葬入萧家的祖坟。”他霎时提高了声音，“白玉，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娘葬身荒野，从此做一个孤魂野鬼，流浪在外吗？”

　　萧白玉的脚步一滞，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几乎要炸了开了，一霎时，她的脑海中都是母亲白氏的音容笑貌，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她哽咽着望着萧家大伯，“大伯，你莫要骗我。”

　　那老者温言道：“白玉，你是个孝顺孩子，你难道不想让你爹和你娘葬在一处么？白玉，跟大伯回去吧。你总是萧家的女儿，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萧白玉泪如泉涌，双脚如有千斤之重，她口中喃喃道：“你真的会带我去找我娘的尸骨？”怔忪之间，萧白玉但觉自己的右手陡然一紧，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语道：“未知生，焉知死？”

　　萧白玉愕然地抬起头，正对上僧人灿若星辰的双眸，僧人的声音低回婉转，仿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孩子，你父母若是在天有灵，必定希望你平安一生，普天之下的父母，莫不如是。”

　　萧白玉讷讷地点了点头，僧人却负着手大步朝前走去，朗声道：“小丫头，你到底跟不跟贫僧走？”

　　萧白玉应了一声，擦了擦眼泪，便紧紧跟上。萧家的大伯简直怒不可遏，狠狠用柱杖敲击着脚下的土地，大声喝道：“拦住她！拦住她！不能叫这丫头就这么跑了！”然而，他的话音尚未落，只见那僧人突然飞身而起，随之，长剑出鞘，一道寒光闪过，老者长长的须髯已经被齐根斩断，随风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萧家大伯瞪大了眼睛，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便摊到在了地上，萧家众人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喊着“大哥”、“大伯”、“老爷子”，萧成道更是惊慌失措地唤道：“大哥醒醒！大哥你没事吧！”

　　老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依旧是惊恐地看着站在数丈之外的那僧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萧成道亦是恨恨地转身回望，然而一望见僧人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终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萧白玉躲在僧人的身后，两只手紧紧抓着那人的衣袖，一颗心却兀自跳个不停。僧人看了萧白玉一眼，眼神中透着些许安慰，他缓缓将长剑归鞘，淡淡道：“萧老爷子，贫僧失礼了。”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便带着这孩子走了，刀剑无眼，夜黑风高，萧老爷子还请早早回去吧。”言毕，他朗声一笑，拉着萧白玉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中施施然朝密林深处走去。

　　等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萧成道才战战兢兢转身对萧家大伯道：“大哥，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我们明日如何向刘家交待啊？”

　　老者双眉深锁，低喝道：“刘家的事，本就是你自个儿惹来的，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你自己惹了一身骚，难道还要我老头子来给你擦屁股吗？”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跺了跺脚说，“我一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现在还能怎么办？这个和尚一看就是江湖中人，我们萧家素来是本分人家，如何能与江湖强梁结怨？现在但求他们走得远远的，千万别回来找我们的麻烦！”

　　萧成道哀求道：“大哥，刘家那里，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刘全禄若是知道白玉跑了，非找我麻烦不可呀！”

　　老者瞪了他一眼，微微沉吟，缓声说道：“老七，这件事情，明天还须去报个官。咱们先下手为强，就说白玉这个丫头和江湖盗贼私通，半夜出奔。”他眸中闪过狠戾之色，“虽然会折损了咱们萧家的颜面，总好过将来那丫头找上门来寻仇。刘家那里，也能有个交待，他问我们要人，就让他们去找这和尚要，刘家同江湖上素来有些来往，想必是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