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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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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白玉亦步亦趋地跟着僧人穿梭在黑夜中的山林里。她走得跌跌撞撞,那僧人却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不过萍水相逢之人,终究是陌生而疏离的,但是白玉心中并无丝毫恐惧,那僧人的身上似乎有一层光辉,让她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然而,渐渐地,她发觉那僧人的脚步慢了下来,她闻到空气中流动着的淡淡血腥气味,不仅仅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萧白玉一凛,山坳之中却传来野兽此起彼伏的啸声。她心中有些发慌,快步跑了上去,走近一看,竟发现那僧人右侧腰腹处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萧白玉大吃一惊:“师父!您受伤了?”她伸手扶住那僧人,声音有些颤抖,“师父,您流了好多血。”
僧人微微摇了摇头:“无妨。”他的声音低沉,却出奇地叫人感到安心,“孩子,你不要害怕。”
萧白玉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从眼眶之中涌了出来:“师父您已经受了重伤,却还出手救我。若不是为了救我,您一定不会流这么多血,是白玉连累了您!我果真是个不祥之人!”
僧人摸了摸萧白玉的头,柔声低语道:“孩子,莫要妄自菲薄。”他轻叹了一声,“我的仇家追杀我,那是我前半世造的孽,因果不虚,后半世必定要偿还这些债,与你,没有丝毫的关系。一切业,皆是因缘所造,没有人生而不祥,愚夫愚妇之言,又何必认真呢?”
萧白玉扶着僧人低声啜泣着,那僧人指着半山腰的一处岩穴道:“血腥味会引来野兽,这里太过危险,我们先到那个山洞里躲一躲。”
萧白玉应了一声,便搀扶着僧人,咬着牙艰难地爬上了山腰。果然,等二人终于爬进山洞,山崖下面就传来狼嚎之声。萧白玉吓得魂不附体,总道是躲过了一劫,转身再看那僧人,却已经昏昏倒在了地上。
萧白玉泪如雨下,心中只是想着给僧人止血,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撕下衣襟,先草草裹住了僧人腰侧。然而,她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做,唯有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夜空拜了再拜,口中道:“请天上的神灵发发慈悲,保佑我恩公无灾无难,白玉愿意折损阳寿,以求恩公一世平安。”
那僧人悠悠醒转,朝着跪在月光下的少女抬了抬手,低声道:“孩子,你过来。”
萧白玉膝行向前道:“师父,你醒了。”她此刻披头散发,右手已经肿得抬不起来,浑身上下都是血污,泪眼中却尽是喜色,“果真是神灵显灵!”
僧人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些许柔情,叹息道:“我不会死的。”他微微一笑,“我尚未赎尽此生的罪孽,阴曹地府也不会收留我。”说话间,他拉着萧白玉的手猛然一使劲,只听得骨头“咔嚓”一声响,萧白玉但觉得一阵剧痛之后,自己的右手竟能够自如地抬了起来。
僧人含笑着看着她:“幸而不是骨头折断了,只是脱臼而已,养几日便好了。”说着,他又从自己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萧白玉道,“小丫头,帮贫僧上点药。这是止血的药,我再休养两日便无大碍了。”
萧白玉点点头,替他解开僧袍,那衣服已经与皮肉黏在了一处,萧白玉一点一点小心撕开,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僧人后腰侧的伤口极深,血肉外翻,好不狰狞。萧白玉一个深闺女子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隐隐但觉得胸口闷涨作呕。她颤抖着手,好不容易才将瓷瓶拧开,小心翼翼将药粉敷到了那模糊的血肉之上,待上好了药,她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萧白玉又撕下自己的一片衬裙来,替那僧人裹好伤口,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追杀师父的人定是些大恶人!”她心中凄楚,泣不成声道,“那些衣冠禽兽个个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师父这样的好人偏偏要受苦呢?”
僧人虚弱地抬起身来,他面色青白,听了萧白玉的话,却忍不住拊掌大笑道:“对!小丫头你说得对!西谷连骈……就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或者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僧人捂着自己的胸口,低低咳了几声,道,“他派人追杀了我十几年,也真是用心良苦啊。”
萧白玉自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哭道:“老天为何不开眼呢?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统统都是假的!我爹一辈子乐善好施,落得个客死他乡,那些个良心狗肺的,却过得逍遥自在,还要食他人的血,啃他人的肉……”她咬着牙,眼中尽是恨意,“只要白玉一息尚存,定要手刃仇人!我娘死得不明不白,我若不能替她报仇雪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僧人收敛了笑意,目不稍瞬地看着她:“孩子,你为了什么而活着?”
萧白玉一怔,僧人又道:“你只是为了仇恨而活着吗?”
萧白玉抹着眼泪道:“我不知道。”她低低抽泣着,“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该去哪里呢?我想找到我娘的尸骨,但是我到哪里去找呢?我不知道……”
僧人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孩子,这世上的一切,皆是虚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所不空者,唯有因果。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什么都不属于自己,唯一能带走的,只有我们自己种下的业。”
萧白玉摇了摇头:“师父,我听不懂你的话。”
僧人叹了口气:“你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他柔声道,“世间有无限可能,皆从此刻而起,孩子,你且抬头看看天空,繁星点点,盈虚无穷。所以,你应该效法天道自然,而不是画地为牢,故步自封。”僧人说完这些,便不再多言,只是闭目凝神,似乎已经熟睡。萧白玉便守在他的身边,她怕半夜里会有野兽出没,片刻不敢松懈,如此支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些昏昏沉沉。突然间,她听到僧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声音中仿佛有无限的悲凉和绝望。
浑浑噩噩之中,萧白玉听不大清楚,只觉得那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便握住僧人的手,低声道:“师父醒醒,你可是梦魇了?”
僧人缓缓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萧白玉,良久,才道:“我有一个孩子……”他的声音极是嘶哑,“比你年岁要大些。”
萧白玉道:“师父原来俗家是有妻儿的么?他们现在何处呢?”
僧人掩面低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带着哽咽,“我总是会梦见他襁褓中的样子,我果然还是放不下。”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放不下,遂成心魔。”
萧白玉哑然,心中暗道,这僧人想必也是可怜之人,世间苦痛,无非是生离死别罢了,只怕他曾经也经历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念及此处,萧白玉颇有些感同身受,忍不住热泪滚滚,低低道:“只要您的孩子尚在人世,便有父子重逢的那一日。”
僧人摇了摇头:“只怕此生绝无可能了。”他面容憔悴,神情凄楚,“咫尺天涯,纵使相逢亦不识。”他突然握住萧白玉的手,眼中带着些许期盼,“孩子,贫僧有个请求。”
萧白玉一时有些发懵,只是无措地点了点头。僧人的声音透着凄凉:“你能否唤我一声‘爹爹’呢?我这辈子,永远也听不到我那孩子唤我一声‘爹’了。”
萧白玉不觉悲从中来。一霎时,父亡家败的痛苦如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她再也忍受不住,便抱住那僧人嚎啕大哭起来。多少个白天黑夜的痛苦彷徨都在此时此刻宣泄了出来,她一边痛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唤着“爹爹”。僧人炽热的泪水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亦传染给了她,铺天盖地的悲伤混杂着绝望,如一个黑色的旋涡,将她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