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郎中》圣罗雅

7、第七章 十二茶花仙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恨不得捅破伞架上糊的油纸。姬无颜漫不经心地与云谦同行。天边雷电交加伴着狂风暴雨，很难看清前面的路。倏然手一个没拿稳，伞吹开了去，云谦即刻跑过去追，姬无颜啐了口，无奈一道跟了过去。伞翻了几个跟斗落在一处庭院中，姬无颜正准备捡起，云谦轻叫了声：“红颜！”他看见一个穿黑色玄衣的衣角掠过眼前。他不确定的跑过去，父亲的寝门大敞，随着一道闪电瞬间划过，烁亮了走出来的人，和她手中耀眼的七彩光球。

　　“红颜你在做什么！”云谦小心翼翼地询问她，内心极度惴惴不安。

　　红颜脸上浮起诡异的笑，衬着一声沉重的闷雷砸在三人的头顶，气氛令人一阵头皮发麻。

　　红颜缓步走下石梯，举起手里的光物，猩红地檀口道：“要换魂就把虎妖魂魄交出来！”好似视雨为无物，眼里充满欲念。

　　云谦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偏头问：“什么魂魄？红颜，你怎么从爹的房里出来？”

　　姬无颜上前挡在云谦的身前，眉宇紧蹙，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你既不是红颜，也不是墨黎，你到底是谁？”面前的人比墨黎还要邪气几分，墨黎更像是无生气的行尸。红颜别说就是长的一模一样，性格相去胜远。

　　三人对持的时候，结界外的上空浮着一个人，她隔岸观火监视着云家的一举一动，表情如常年不化的冰山，黑色的发丝里藏着一张苍白的瓜子脸，黑白分明。周围的雨帘绕开她，在她身边落下一窜窜珠帘。

　　那西贝货当即哈哈大笑，搔首弄姿一番：“呵，你伤我的那笔帐，你想忘了吗？”眼珠的瞳色瞬时变成野兽的金色。

　　一股子臊臭味在清透的雨中格外清晰，姬无颜立即抓到了线索，认出对方正是被他伤过的狐妖。

　　虎妖不在！它如何狐假虎威？若说那张皮相，的确使人心里不舒服。黑色的发昭示它与墨黎有过接触才化身成她的摸样。姬无颜适时想要套话。

　　“虎妖不是经常欺负你么，你怎有好心救它？再说你已投靠比它更厉害的妖了，不是多此一举么？”

　　“少废话！我手里的魂魄是云沥，怕了吧！一人易一妖，对云少东来说非常划算，这可是千金难买噢！”他装腔作势地大笑起来。

　　云谦怒极攻心，显然要扑上去抢。姬无颜张开手臂封住他的去势，要知道逼急了妖怪，它可是连他们二人及云家的宾客都不放过。为缩小巢祸，他不禁莞尔一笑，对方不明他笑的含义。

　　“你笑什么？”狐妖龇牙瞪眼。

　　姬无颜心里诧异红颜下地府改了云老爷的命格，为何会遇此这一劫？难道说被阎王他们发现了？改回原来的命格？

　　凡人生死听天由命，孽始终无法清除干净！

　　仔细斟酌狐妖脸上的神情，它应该很急切想取回虎妖的元神之魂。他若骗它说销毁，它会不会当即把云老爷的魂魄挫骨扬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姬无颜急中生智。在狐妖的目光下他打开药箱，拿出一只普通的瓷瓶，在它面前晃了晃，果真再狡猾的狐狸也会上钩。它直勾勾盯着瓶子，口中不停催促把瓶子交给它。

　　忽地瓶子往上一抛，姬无颜看准狐妖的动向，适时甩出另一只瓶子砸向它。

　　狐妖蹬足欲抢半空中的瓶子，敏锐发觉姬无颜使暗招，它受过一次教训，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姬无颜。爪子倏地变长，锋利扫过飞上来的瓶子，粉末夹杂着碎片一同炸开，接着狐妖感到双目火辣辣的疼，眼部周围更是红了一圈。姬无颜迅速走过去，左手接住光球，右手接住落下的瓶子。

　　“你对我做了什么！”它大吼一声，仰头勉强撑开眼皮，巴望雨水能把眼睛里的东西弄出去，然而眼睛越来越疼，视线越来越模糊，到最后闭上眼，发觉有液体从眼窝流下。

　　云谦不敢出声，只知狐妖的眼睛被姬无颜毒瞎了。两行血泪被狂雨打湿，一根根纵横交错在脸庞，萧瑟而悲惨。

　　姬无颜弯腰将瓶子放在地上：“为了救回云老爷的魂魄，我出此下策，你若不服，重新打过！”

　　狐妖虽看不见他此刻的面容，光凭那讨人厌的口气，就恨得牙痒痒的。披着墨黎皮相的它顿显柔弱，在听见瓶子落地声，它有些茫然，伸手朝前乱摸。在摸到瓶子后，它揣到怀中，像宝贝一般贴在耳朵上轻抚。

　　它能听见瓶子里的动静，之后踉跄站起来道：“我与虎妖出生起就在一块，无论它本质有多坏，我都当它是兄弟，绝不会弃它，就像当日你伤我，他情愿不要婴孩的心，把受伤的我带走一样，我们兄弟俩的情谊绝不会彼此背叛！”渐渐退去人皮化为狐狸的身形，它闭着兽眼，雨水洗净它尖尖的脸，全身通体雪白，毛发奄奄垂落。

　　骤然，天边的雷声轰隆炸下，瓦片炸开好几朵石花。姬无颜与云谦循声望去，居然有一股黑烟从前堂那头冒了出来。

　　云谦命姬无颜好生保管父亲的魂魄，孑然冒着雨奔向出事的地方。

　　狐妖抬起脖子，转向西边：“我心愿已达，那个女鬼目的在于你们！你们可要小心了！”它没有详说如何拜于墨黎的手下，一个需要力量救回兄弟，另一个不得而知的目的，互相利用罢了。它叼起瓶子一溜烟盲窜进树丛，不见了影子。

　　女鬼指的是墨黎，她徘徊人世二百年，不是没害过人，元神不全的她一直在寻找她魂魄的碎片，她杀人如切菜，本无心的她与妖名相称。姬无颜心中了然，难道说这天空异象是她搞的鬼？

　　远处有一朵奇怪的乌云浮在半空，似有什么人站在上面，举起器具发出一道道闪电，在姬无颜的记忆中，他见过雷公由此特长，到底前堂发生何事？

　　姬无颜都不知，更别说堂中等候的红颜。她盖着红布头盼着新郎，吉时早就过去，高堂与云谦迟迟不见，二娘坐不住，叫下人去寻人，可就是没等来汇报的！郁闷他们云家没多大，找个人就那么麻烦？

　　宾客们交头接耳，怕是说不出好话。后来一记惊雷打烂门窗，宾客们吓得抱头鼠窜。跟着木条就起火了，大家决定逃出前堂，生怕葬送到火海。一波波的雷电又砸了下来，人声呼天吁地。红颜逃跑间，落了红布，外面倾盆大雨，进退两难。两手张开挡雨，唯恐脸上的芙蓉妆给弄花了去。

　　辽阔的天空陡然响起一个雷鸣般的男音：“十二茶花仙红颜速来请罪！”

　　红颜即刻打了个寒战。不止是雨水的冰冷，面对不怒自威的音色，她不觉自个儿矮了一截，抬起头，三丈高处，有二人一男一女着金色铠甲，双手持神器，不时闪电雷鸣，正是天界的雷公电母，另一人大儒衫，头戴冠，貌色彬彬有礼，手中一只判官笔不由令她如坠冰窟，心中骇怪那么快就被发现了。

　　说话人恰是阴府判官，摸样像个书生，声音洪如钟响，可怕之处虽未见识，但瞧气氛，她定不能功成身退。她的十一个姐妹们均从四面飞来，落地后将她围了个圈，表情个个戒备。

　　红颜扫视四周人，都一副恐惧的摸样，双双挤在一起退到一丈外偷偷看着她们。子缘立于人群，发现事态不对，原想出声询问，却听到红颜的千里传音，要他保护宾客们。他念动字诀，张开一个结界，告诫所有人不许出这个圈。随后他一边专心致志的望着她们，一边千里传音试问红颜需要帮助否，却一直了无音讯。

　　此时，红颜作揖，嗓音不卑不亢道：“十二茶花仙红颜在此，有何指教？”她明知故问，妄想将事忽悠而去。

　　判官笔转了个水花靠在臂间。“你偷入阎殿，盗命书修改凡人命限！你可知罪？我奉阎王之名禀明玉帝，玉帝勃然大怒，要削去你的仙格，遂派雷公雷母与我一道下凡间，立行刑罚！”

　　立行！这二字瞬间把红颜上了锁，整个人一动不动，惩罚实在太厉，她曾是茶花妖为云家祖先好容易修成仙籍，现又为云家后裔被剥夺一切！姐妹们叫她离开，她震撼当场神不附体，如何移动双脚？

　　“慢着！”云谦气喘吁吁地跑来指着天上的“人”：“你们是谁？装神弄鬼！我不许你们欺负我表妹。”

　　红颜如见救命稻草，扑进他的怀中。云谦大力拥住她，发现她不停颤栗，拥抱的力度又加了几分。众姐妹回头劝道：“云少东，你快带姐姐离开，这里由我们撑着！”

　　“你们是？”记忆中那几张神似的脸，总着五彩斑斓的羽衣，这次看了个全，共有十二个姑娘。虽心中想法唐突，但没时间耗着。两方人僵持不下，对方来者不善。他亦有了跑路的想法，揉着红颜的肩转身欲逃。

　　忽地闪电砸在他们身前，云谦偏头不可置信地望去。难道说他们真有神力？

　　不信邪，二人往其他地方飞奔，全都一一被挡在闪电之前。云谦想法设法带红颜逃离，然而突然双脚不能动了，一束银色闪电便要击了上来，他仿佛听见二娘的叫声。红颜鼓起勇气张开双臂，惨叫声不绝于耳，云谦睁大眼珠，感觉心都痛死了。

　　奋不顾身扑上去想要扶住她，他低吼一声：“你真傻！”余电并没消失，手瞬时麻痹，跟着全身全抖，痛叫一声。红颜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他。

　　他摔倒一边，忍痛想要爬起，身上的力气犹如抽干一般。

　　红颜眯着眼，咬唇骂他：“你才傻！咳咳，我有仙体护身，你是凡胎肉身，若被电击中，可是会死的啊！”说着说着，似有眼泪混着雨水糊满了脸。她的姐妹见状，气疯了，痛骂他们不止，飞过去托住红颜瘫软的身体。

　　云谦只觉眼前虚虚实实，耳边塞满轰隆隆的雷声，递眼使劲看清红颜是不是受了伤，却见她嘴里嘟囔，听得不够真切，脑袋疼得裂开，似有陌生的情景如走马灯掠过眼前。

　　红颜叫他数声，他看起来浑浑噩噩，似要昏厥。她挨近他，重拍他的脸颊。久久他扶住额头，狐疑地问：“你是谁？”记忆里小小的红颜满脸带着褐色的芝麻，爱梳羊角辫儿，笑起来天真可人，二人从小在一块儿玩，两小无猜，因住得近，时常窜门子玩在一起。后来云家举家迁移，红颜不想与云谦分开，死缠着父亲答应她和云谦他们一块儿走，她父亲没法子，加上是亲戚，就让孩子们住一起，等想念了接两天回京师住。然红颜命薄，在路上遇山贼，好像……全都死了……云家的三伯……六叔……仆役家丁……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死？云谦抱头，脑子里遗漏了什么，是什么？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云谦厉声嘶吼。红颜抱住她，眼泪流的更多了，见他想起来了什么，她也想起自己为什么会以表小姐的身份与他常伴左右。

　　真正的表小姐红颜与云谦乘坐同辆马车前去蓬壶镇，云谦的父亲先一步到镇上探路，进行补给物资，之后来接他们，所以他们那辆车走的最慢，两个孩子王边看边慢慢赶路。谁晓得会遇见山贼，云家死伤无数，不留生口。财物全被山贼带走。

　　十二茶花盆景是云家一代传一代的宝物，即使人离开，也会带上它。它一直沉睡在马车里，红颜非常喜欢它，它每隔十年会开一次花，此时正赶上它含苞。外面景色看累了，红颜和云谦就会围着它，闻闻它淡淡的香气。

　　唤醒它刚好是一场血雨，它一醒来看见云家的小子与红颜全身是血趟在马车里。作为云家祖先，她岂容看着他们都死去，但它法力不足以救两个人，心中祈祷有人能救他们，许是附近有谁听见它的祷告，引来了一个人，不，确切的说是一个女鬼，她非常美，可总是板着一张脸，她什么都没说，将一颗冰凌状的东西喂进云谦的嘴里尔后悄悄离开。十二茶花仙很是担心他，化成精魂的形体出现，再见他睁眼时，他看见身旁死去不久的红颜，便哭得撕心裂肺。它不忍见他崩溃，施法将他弄晕，它附进红颜的身体，再醒来时已是下一个镇了，云谦见她醒来，深深拥住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云老爷更是老泪纵横。光阴似箭，她和云谦慢慢长大，一些人的记忆都被她做过手脚，包括远在京师的红颜父亲。她认为，她和云谦就这样子过一辈子。或许忘不掉那个女鬼，长大后的她不自不觉长成那女鬼的样子。

　　记忆再一次被打断，天雷呼啸，立行惩罚并未终止，一个姐妹为红颜挡住闪电，不幸拿身体去硬撑，最终受不住化为一丝烟，则地上多了一朵烧焦的黄色茶花。

　　红颜握住拳：“判官！你居然敢杀我姐妹，祸是我闯的，就冲着我来！”十二茶花姐妹上下同心，她们将生死置之度外，绝不希望任何一人死在她们的前面。红颜泪迸肠绝，姐妹们一个个为护着她和云谦壮烈牺牲。

　　判官居高临下地俯视红颜和云谦：“红颜你罪孽深重，纵然你一人领罪就罢了，连累你同枝出生的姐妹。你若老实受罚，我判官网开一面，你的姐妹都保有元神，但化人形的法力我将收去抵去你罪孽。”

　　红颜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她决定该怎么做了。蓦地一只手扣住她的皓腕。

　　“别去……”云谦低着头，他心思混乱，察觉到身边有所动静，想未想就抓着她不放。

　　姬无颜来到前堂，未料事已尽此，子缘向他使了个颜色，他摇摇头，站出来拱手欲朝判官说什么。

　　判官斜眼道：“姬无颜，好久未见，你不会见我一开口就想求情吧？”

　　“不是，只希望判官能轻判。十二茶花仙乃是云家祖先，庇佑云家，未曾做过大逆不道之事，今次为了云沥才做了傻事，犯了阴府的忌条，人心肉长，还请判官从人情世故从轻发落。”

　　判官哈哈大笑：“她又不是人，你从何说情？”

　　姬无颜视线投到红颜的脸上：“凭她有红颜的肉身，人的内心！”

　　云谦似有触动，抖了抖双肩。红颜呆若木鸡，竟然他会为她说话。她不由轻笑：“得，我可欠不起你的情，我不在了，你要待我照顾云谦！”停顿一字，她仰头对着判官说：“你说的，还我姐妹元神，我受罚！”

　　手上一动，她感受到云谦收紧指骨，她叹口气道：“放手吧……我……不是红颜。”艰难的说出事实，云谦像没了勇气，放开手，细若蚊声地问了句：“那你叫？”

　　霹雳刷的一声炸下，同时耳旁浅浅一声：“红鸾。”他大叫：“红鸾！不要啊！”红鸾施出最后法术将他推远，自己身中雷轰，肉身登时销毁。

　　姬无颜怒吼：“判官，你！”烟雾散去，周围围观的百姓横七八竖地躺倒在地上，这雷轰的威力果然不假，尚是子缘加了结界，还是受到不小的影响。再见空地上一朵散了花瓣的鲜红色茶花，一种难受他无来由的闷得慌。

　　云谦小心翼翼地捧起花朵，一滴滴晶莹跌落在花瓣上。

　　判官临走前收走云老爷的魂，凡人命格是不容更改的，后说：“我已轻判，保住她们的元神，十年后她们会再次转世！至于姬无颜你逗留凡间太长，你答应阎王的时限快到了，我提醒你快点结束就回到阴府，别等我派红白无常来拘你回来。”他们乘坐的乌云渐渐远去，姬无颜收回视线，遥望周围的狼藉，松口气，这天灾算是小的了。

　　眼下，如何安抚云谦，他有些头疼。没等他主动解释，子缘走过来，一甩佛珠阻挡在他的步子。

　　“姬无颜，贫僧刚听判官的口吻，你与他们很熟。不如把来龙去脉给我们说个清楚？”

　　姬无颜忘记还有个烦人精没给震晕，解释：“不是两三天的事说得清，不如把大家叫醒，这前堂的火烧着呢。”

　　子缘觉得有理，预去叫人。倏然感觉到他布下最大的结界被破，他赶紧回到原地，拉起云谦。

　　云谦甩开他的手，一顾黯然神伤。姬无颜也感觉到邪恶之气，唤子缘速把人带走。

　　云谦猛得捂住左眼，嘶叫起来。子缘吓了一条，不知如何是好。姬无颜扯开他的手，发现那颗痣闪着晶莹，接着黑色的图腾从痣的边缘延伸勾画出花纹。

　　姬无颜认的出那是符咒，曾和子缘受伤的腿上一模一样的咒符花纹。

　　子缘指着天边大叫：“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