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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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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周的时间里,教室的上空笼罩着一片浓浓的乌云,我常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这股味道让我不自觉地想拥军在空中到底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因恐惧而挣扎?或者因清风拂面而感到快乐?我希望他是快乐的,当晚的月光一定会照在他的身上,让他在空中感到光线。我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地活。
可那股腐烂的味道让我极其难受,我也因自责而压抑起来。我在学校的跑场上疯狂地跑,或者走很长时间的路,我常常想,如果那个晚上我多说几句安慰的话,拥军就不会选择死亡,他会考上大学,然后毕业、结婚、生子,他会组建一个满满的家庭,也许在空暇的时候会想起我。
漫无目的地跑和无聊的走路也没让我走出牢笼,独处反而让我的大脑停不下来,参与热闹的争论和活动,却让我感到惭愧,我感觉自己陷入一个怪泥潭。我很渴望春天的风和夏天的雨,渴望富含氧气的空气,渴望展开我的手和脚,大口地呼吸。
就这样,在我的等待中,春天姗姗而来。
春日的风将埋藏在学校里的阴霾一扫而光,暗角里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三叶草成片成片地绿了起来,就连冬青也迫不及待地突破自己原有的造型,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没过多久,工人们开始推着割草机“哒哒”地修葺草坪,散在风里的草汁则一股脑地吹进教室,吹进人们的鼻孔里,少男少女们一个个像闻了振奋剂似的喜笑颜开。但对阿吉而言,更有重要的事情让他着迷,婉儿终于跟他有了交流,虽然没有答应作他的女朋友,但这已经让阿吉心满意足。我、阿吉和婉儿,三人的感情更近了,好像我们都因拥军的离开和高考的接近而倍加珍惜彼此。
很快,高考结束了。
在填志愿表那天,我向班主任道别。
也许是因为离别,我竟不自觉地仔细打量起老头子来。“老头子”真的被我叫成老头子了,在半年的时间里,他的头发由掺着黑色的花白变成炫目的纯白,黑色素在他的头上彻底消失了。老头子保持着一贯爱干净的作风,衣服一尘不染整整齐齐地穿着身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的,头发虽然全白了,但依旧理着端端正正的板寸头。我想拥军的事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听说他光写报告就写了一个本子,此刻我竟然可怜起这位与我为敌的人来,并为半年前顶撞他而感到惭愧。
我对他一番打量耗了不少时间,这导致我们之间有点尴尬。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已经从上衣兜里拿出一串钥匙,哗啦啦地打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叠信封。
老头子把这叠信端正地放在桌子上,“这是半年多来寄给你的信,你已经毕业了,我也不想隐瞒了,我遵从你父母的意愿将这些信私自藏了起来。”
我惊呆了!这些信是我的!是玲子寄给我的!是我这半年多来日夜渴望的东西!
“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是不对的,犯法的。”老头子像一个在大人面前做忏悔的孩子,“原谅我吧!”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回答!
老头子像一头倔强的野牛,在没有确保自己的牛犊长大之前,不允许任何可能具有伤害性的东西接近我们。
我是多么不忍心地去恨他,这种感觉就像一年后我对玲子的感情一样,爱与恨交错着,分不开也拿不掉。于是我没有说话,我紧闭起嘴唇,眼睛也像老头子的眼睛一样刻意地躲着对方。我什么也没说,起身把信塞到书包里,并跟他道别。
当别人正在热烈讨论该报什么学校时,我早早地把南昌大学写进了我的第一志愿。婉儿和阿吉看到后,很不理解,我的成绩比一本线高出50分,理应报一所更好的学校,“这个学校我去还可以。”婉儿说到。
我握着布包里的信,“我要去找玲子。”
婉儿看着我,“也许去了是个错误,即便你们在一起了,你们的父母也不同意。”
阿吉没有说话。
我很清楚从看到玲子的信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去找她,况且这也是我们在车站时的约定。我不是个赌徒,并不是拿着未来开玩笑。我只是希望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没有任何人干预的情况下,说出对她的爱。这是我的幸福,玲子就是我的幸福。
“去了再说。”我回答到。
9月初,我坐上了南去的列车。
我半躺在车铺上,透过窗的看着外面的风景,有山,水,树,还有偶尔出现的小村庄,和隔壁孩子纯净的笑声混在了一起。晚上,除了地灯,所有的灯都暗了下来,车厢顶部变成毫无距离感的黑暗,抬头望去,似魔鬼的大口慢慢地吞噬地灯所发出的微弱的细光。车厢里的欢声笑语不见了,换成悉悉簌簌的低语声,反而更显出车厢的寂静。而星光趁此寂静穿过无边的天际,被夜空推到车窗,赐予车窗朦胧的苍白。冷风从上面的空调喷出,又直直地吹到我的脸上,感觉冷丝丝的。我盖紧被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八点钟。睡在对面床铺的阿姨正在吃早餐,她一手拿着面包片,一手握着剥了皮的香蕉,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把面包混着香蕉吃呢。她见我醒了,跟我打了一声招呼,我也回了声“早”,于是我们俩漫无目的地聊了起来。现在想想是关于什么内容呢?哦,我记得她跟我说了一个绑架案来着。一个年轻人,嗯,年龄大概像现在的我吧,他被一个朋友骗去给一个绑架团伙开车。“当那富家小孩被抱上车塞住嘴巴,他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那后来呢?小孩子怎么样了?”
“小孩子没事,很快就被救出来了。那群人是初犯,没经验,第二天就被警察抓住了。我倒是可怜那个年轻人,他可是我的邻居。”
“他开始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应该不会判刑吧?”
“按说是这样,可那个人被吓糊涂了。法官问他做了什么,我那邻居迷糊了,说抱了那孩子一下。我的妈啊,就凭这一句话法官就给他判了个绑架罪,要做十年牢呢! ”
“十年牢,出来都三十多了吧!”
“可不是嘛,他才结了婚,孩子才一个月呢。唉,命太贱了!就为了两千块钱。”
“你是说那个团伙就给他两千?”
“可不是嘛,是一个朋友让他去的,那个人从小跟他玩到大的,用两千块钱把他坑了。你们小年轻的千万要多个心眼啊,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不靠谱!”
这时列车员推着早餐车走过来,对面的阿姨买了一份早餐,吃了几口又跟我说了起来。可她的谈话转到另一个话题上,是关于鬼神的。我记得玲子也讲过类似的故事,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在我认识玲子不久的事。玲子对我经常重复一个故事,是关于井底妖怪的故事。当我们一起放学经过路边的一口井时,她就会用一种神神秘秘的声音跟我说:“这井里的肯定住着一只妖怪,它会模仿人的声音,当你对着深井喊一声时,妖怪就会在井底重复一遍。”
玲子把右手贴到我的耳边,靠近我,“千万不要对它说三遍哦,不然它会变成你,跟你一模一样,然后把你拉下井去。你的爸爸妈妈会被这妖怪抢走,到时候你就是个无依无靠、不死不活的孤儿啦!”
“真是可怕呢!”我战战兢兢地说。
“是啊,很可怕。所以千万不要对着井说三遍话。”
这就是玲子的妖怪故事,这个故事使我整个童年都对这口井有恐惧感,经过此地时总是绕半个圈躲开它。
其实在我离开家去南昌之前,玲子所说的这口井早就枯了,井口的大理石之间的缝隙里长出长长的野草。我曾经有好几次到井边,弯下腰向下看,里面黑漆漆,往日偶尔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也没了,听玲子说那滴答声是妖怪在伸展胳膊和腿。我对着井底喊了三次,“喂喂喂”,可一次回声都没有,只有几只受惊的蟋蟀慌张地从石缝里爬出来,一转眼又爬进另一个石缝。
玲子的妖怪已经死了。
对面的阿姨讲完鬼神的故事,又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咧着嘴笑着说没有。“那你心里一定喜欢着一个人吧?”她将最后一口面包吃下,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和嘴巴,“心里有个人是件幸福的事儿。”
我又裂着嘴,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之后,我就戴上耳机听我的CD,男歌手苍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外面的世界》、《狂流》、《原来的我》,我觉得有点悲凉,又换上罗比威廉姆斯的CD。《She Is The One》、《To Be A Better Man》、《Angels》,这几首歌倒让我昏昏欲睡,穿窗而过的阳光把我的背晒得痒痒的,于是我又躺在被空调吹得凉凉的床铺上,用被子蒙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列车在下午三点到站,我提前一个小时醒了,对面的阿姨在我熟睡时已经下了车。我开始整理行李,把CD机收起来装进包里,把大大小小的食品袋扔进垃圾筒,又在窗前洗了把脸,然后端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晃动的景象打发时间。
即便到了九月份,南昌的热气依旧没有散去,而南面的山峦将南亚季风彻底阻隔在市外。我下火车后,几乎感觉不到风的存在,抬头望去,水气浓厚的空气让太阳的轮廓变得模糊了。我坐上学校的班车,经过两个小时到达学校,流着汗办完手续,又提着重重的行李奔向宿舍楼。等我拿着钥匙牌到了寝室时,衬衫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大半,我推门进去后,三双眼睛盯着我,他们是我的新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