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与玲子之间的书信往来引起班主任的注意。晚自习时,班主任把我叫到我入住的宿舍。宿舍楼静悄悄的,唯有走廊昏暗的灯光能传出一点生气。我走过铁门,从水泥楼梯走上六楼,然后来到寝室前。等打开门才发现里面是暗的,没有开灯,墙角落里有一点红光在移动。我知道,那是我的班主任在吸着烟等我。在灰暗的寝室里教训人,这是他的标签,整个学校都知道这个满头白发的怪老头有这种癖好。我不清楚他要教训我什么,来之前我也想了种种情况,学习上?不,我的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违规乱纪?也不是,闯祸不是我的长项。
      “把门带上。”他说道。
      我按照他的命令做了。门关上后,房间几乎彻底暗了,只有窗户那边泛出些白光。凭借这些白光,我模糊地看到了老头子。他依着墙,半躺在床上,一只脚搭在床板上,另一只随意地垂在床下。烟头的红光,在移动中忽明忽暗。由于离得远,我闻不到烟味,也看不到烟雾缭绕,我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这些日子你好像写了很多信,也收到不少信。是不是?”
      “是的,宋老师。”
      “是谁寄给你的?”
      “曾经的姐姐。”
      “姐姐?”
      “嗯,是的,姐姐。”
      “是那个周玲吗?”
      “是的,我记得您教过她的。在去年,在她离开这个学校之前,她上三年级,是毕业班。”
      老头子又吸了一口烟,没继续问我,他好像在努力回忆玲子。
      我老头子的话中,明白了他找我的原因,也知道接下来他谈话的方向,但不管怎样,我没错。
      “以后这些信什么的就不要写了,你是要考重点大学的,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上。”
      “不,老师,这些是我喜欢做的,不能说无意义,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判断一个人的做所谓是否有意义,只要他认为值得做,心甘情愿地去做,就是有意义的。”我的话像利剑一样划破了老头子与我之间的昏暗,传到对面。我想老头子本想用这种气氛来增加他的气势,使他咄咄逼人,但这种黑暗反而让我不受对方面部表情的影响。我们之间没有了地位高低之分,没有了年龄的差别,这种声音与声音的对话仿佛把我与老头子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进行等筹码的谈判,我做好了不妥协的准备。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你应该用理性的大脑压制一下你的情绪。”老头子的话刚落,我就看到他烟头的红光持续亮了一段时间,我想老头子一定猛吸了一大口烟。
      “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喜欢在谈话中吸烟吗?”老头子继续说,“因为可以利用吸烟的间隙,让大脑停顿下来思考,让心冷静下来压制情感。争吵不是谈话的目的,而你现在有这个倾向。”
      “对不起,老师,如果我的话让你觉得不悦耳,请你原谅。只是我会继续做我认为对的事,哪怕乌云罩在我的头上,我也不会妥协。”
      “王木,你应该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他们对你的期望,不要让他们失望。实话告诉你,你的父母亲已经知道这件事,他们也猜到是周玲写信给你,他们在电话里很生气,并支持我这样做。”
      “如果把爱变作禁锢我的理由,如果因你们所谓的期望而让我违背自己的情感,我想这不是教育。”我气急败坏了,我的大脑被血液冲出了跑道,找不到缰绳,尤其是我听到老头子把此事告诉我父母后,我就更加愤怒。
      “看来你的父母说得对,你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周玲。你们俩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你们的关系特殊,即便是成人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你的父母把这件事拜托给了我,我一定要为你的父母负责。”
      我没有反驳,我此刻反而感觉很舒畅,就像在旷野中忍受闷热去迎接暴雨一样畅快。我是喜欢玲子的,从我第一次看到她,我的心里就只有她,她占据我的整个童年,并让我在此刻倾尽全力来争取我感情的自由。从此这不再是我心底的秘密,我的自由的、光明的,是可以在午后的树荫下怀念并与人谈论的。我感谢老头子说出了我一直没有勇气说出的话。我透过玻璃看了看窗子外面的天空,隐约发现了藏在薄云里的星辰。秋后的空气把云层升得很高,也把星辰推向更远的地方。
      我始终沉默着,老头子也没说话,他吸完一根烟,又拿出火柴,“噌”地点燃了另一棵烟,猛吸起来,烟草燃烧的“嚓嚓”声我也听得很清楚。后来他让我回去,于是我转身走了。我不知道我们的争论谁占了上风,也许老头子把我的沉默当作认输的表现,可我心里一直想着玲子,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此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收了到玲子的信。我认为玲子忙于学习,或者她交了男友,总之,玲子的信就这样像断弦的小提琴一样戛然而止了。
      而我在与老头子抗争的同时,又多了一项乐趣-------为阿吉写情书。
      那天中午,我与阿吉在教室沾着辣椒酱啃馒头。他突然停下来,对我说道:“阿木,我要追求杜婉儿,你能帮我吗?”
      我眨了眨眼,愣了片刻。“你为什么总是毫无征兆地爱上一个人?”
      “可我真的喜欢上她了,就在昨天,我在舞台下听她唱歌,简直美极了。”
      “可那不是爱,只是一时的喜欢罢了。再说,老头子绝对不让你这样做。”
      “我不跟你一样,老头子对我应该不会管,他不会为一个差等生浪费精力。”
      我突然想到这是报复老头子的时候了,他不是不喜欢我们谈恋爱吗,我就偏偏帮别人去谈,我要实际行动去回击他。于是我斩钉截铁地答应了阿吉,“说吧,怎么帮你?”
      “你帮我写情书。”
      于是我的兼职工作开始了。我尽量从我的大脑里搜罗美丽漂亮的字眼,把春的风、夏的雨,还有天上的日月星辰,都形容在婉儿的身上。我在阿吉的情书中写到,她有欧洲人的眼睛,韩国人的皮肤,她的歌声让人百听不厌。
      情书写完后,阿吉很满意。晚自习过后,我们俩故意走得很晚,直到教室仅剩我们两个人。阿吉把情书夹进婉儿的书本里,然后跟我一起跑了出去。我们俩把胳膊搭在对方的手臂上,大摇大摆地去学校旁边的小餐馆喝酒。开始阿吉提议为情书干杯,然后为婉儿干杯,最后我提议为伟大的爱情干杯。酒馆的劣质酒让我们早早地醉了,我昏昏欲睡,但阿吉又一巴掌把我拉起来,我们又开始干杯,好像在迎接一场伟大的胜利。后来的事我也记不清了,怎么走回宿舍我也不清楚,但有这件事很严重,喝酒是有违校规的,况且我们喝得酩酊大醉。后来在班会上,我们受到严厉的批评,并且我们相互打了两记耳光。
      第二天造成,婉儿看到了阿吉的情书。她的脸红了一天,走路都低着头,眼光也不向我们这边瞄。
      “我们是不是太直接了?阿木。”阿吉恍惚地问我。
      “是啊,你铺垫工作一点儿也没做。”
      “那你准备帮我写第二封吧!”阿吉说。
      于是,我又写了第二封情书。阿吉用与上次相同的方法交给你婉儿。
      而婉儿一直没有回信,也没给阿吉任何暗示,这种情况持续了好久。
      很快冬天来了,我买了一台收音机,每到晚上九点半准时收听音乐广播,那时候流行王菲、羽泉、水木年华。我还用公共电话,为玲子点歌,我希望她能听到,希望她能在那边感受到我给她的想念。我常常听着收音机睡着,等我醒来时耳机里传来的是一些广告的声音,于是我迷迷糊糊关上收音机继续睡。这竟然成了我的习惯始,终没改掉,每到晚上我必须听着音乐才能睡觉。
      阿吉则一直等着婉儿的回话,他说他只能等,不能大张旗鼓。偶尔他还会跟我一起到酒馆,在周围人讨厌的眼光下大声喊婉儿的名字,回来时我们一人喝一口藿香水,骗过宿舍门卫。
      写到此处,我不得不提一个人,一个我一直回避着的人,他叫拥军。在一段时间里,我曾害怕回忆他,害怕把他与我的任何关联,但至今我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笑起来的样子。他不怎么说话,却很喜欢笑,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而且向我请教问题时也是笑着站在我旁边,然后指着试题纸喃喃地问:“这道题怎么做?”他是复习生,为了满足他父母的期望,他已经复读了两年,这是第三年。这个学期一开学,他就坐在我身后的位置上,四个月的时间里我除了和他讨论学习,竟没有其他方面的交流。写到此处,我忽然痛恨起自己来,谴责自己,我是多么的自私、多么的愚蠢、多么的不懂世事。我想问一个人的内心有多大?大到可以藏住悲伤、痛楚、柔弱,藏住最渴望的理解和自由,并用自己的微笑化成盾牌,去应对外面的世界。
      我和拥军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晚上。冬日的风把教室的窗子刮得咣咣作响,我写完给玲子的信,起身要走。他也起身说要跟我一起回去。我说我要去投信,他说我陪你去。于是,我们关了教室的灯,戴上手套,一起走。路上,他首先开口:“为什么你能答出那道难题?”
      “是那道语文题吗?”
      “对,你怎么知道把否定词去掉后就是主题思想?老师都那么高兴地夸你呢!如果是我,想几天几夜都不会想出来!”
      “学习是个游戏,不代表什么。”
      “怎么是个游戏呢?不是个游戏。”
      这时,我们已经转过教学楼,风没有楼房的阻挡,肆虐起来。我们紧紧地把手臂抱在怀里,说起话来也颤抖起来,索性不说了。转过一个弯,我们来到邮筒前,我把信塞了进去,然后又向回走。由于我们住在不同的宿舍楼,在食堂前我们分开了,并相互道别。
      第二天早上,拥军用他特有的小虎牙向我微笑。可晚上他没有上晚修课,我以为他生病了,或者某些事让他来不了。
      第三天,我才知道他自杀了,昨天晚上他从六楼的阳台上跳了下去。
      我怎么也不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我跑到他所居住的宿舍楼前,从冰冷的铁门向里望,水泥地已经被人用水冲得干干净净,一点血迹也没留下,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在这栋楼里,他孤独地从高处落下来。
      冬日里的一片叶子,和我擦身而过,却化作一滴血钻进土里,并腐烂。
      我始终不相信他就这样离开了。也许在某一刻,我不经意地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坐在我身后的位置上,紧张地做着数学题,聚精会神地画着线,然后露出小虎牙向我微笑。可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等来这一刻。于是,我就认为他给自己放了一个长长的假,在下个月,或者下个学期,他还会捧着厚厚的书来到这里。
      我没亲自送他走,所以他没离开过。
      第二天,在课堂上,我被一个班主任叫出来,走进一间办公室。
      班主任没有进来,他在外面吸着烟等着,烟不停地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房间里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穿着公安制服,另外一个男的用手支着头,额头的几缕头发乱缠在一起,成了半个圈,还有一个女的面容枯槁,时不时地擦着眼泪。从长相上看,我断定后面两个人是拥军的父母亲,他们坐在左边靠墙的沙发上。
      一个穿制服的人示意我坐下,于是我做在一把木制椅子上。另外一个公安问我是不是前天晚上跟程拥军一起回宿舍,我回答是。“你把过程详细说一下。”他命令我。于是,我努力回忆昨天细节,包括拥军的穿戴、那天刮着怎样的风、在哪个地方转弯等等,我都一一说了出来。
      “你们俩说了些什么?”那人又问我。
      于是我又把拥军说的和我说的都告诉了他。
      “就这些?”他问道。
      “嗯,就这些!”
      这时,拥军的母亲哇地哭了出来。我的神经像被针刺了一样,每个神经末梢都颤动起来。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拥军永远回不来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