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铁盒》小黛猫

5、五、变化术

　　弄醒我的是养在吧台抽屉里的日光虫。这种东西一到白昼就要爬出来晒太阳，半透明的虫体每过一个小时就会改变一次颜色。很多人养日光虫都是拿来当钟表用，我却是养来玩的，只是喜欢它身上不断变化的色彩。可能是因为我躺在那里挡住了它爬到窗边的去路，日光虫沿着头发一直爬到了我的头上，留下一路又湿又凉的虫痕，好像还在我的耳朵上咬了一口。
　　我迷迷糊糊地从吧台上抬起头来，压在冰凉台面上的半边脸已经麻木的没有了感觉。我一面伸手揉脸一面在心里暗骂，羊头老家伙怎么这么不地道，就让我趴在吧台上睡了一晚？日光虫的吸足还在我的脸上一曲一曲地爬行着，冰冷滑腻的触觉让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脸上那个软绵绵的虫体摘了下来，扔到吧台上。
　　天啊，是橙色！已经早上九点了！我瞪着仰面跌落在吧台上拼命扭动着身体的日光虫，几乎也一跤跌到地上。
　　都这么晚了，就算现在马上出门也只赶得及跑到艺术馆去，哪里还有时间准备创意和设计稿啊？想到这里，我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早不醉晚不醉，偏偏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醉倒了。金子般的机会从我指间飞快地溜走，我不禁有些灰心地想，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算了，这一次想不倒霉都不行了，还是趁早离开亚瑟港吧。
　　就算耐修肯放过我，尼娜的嘲笑也足以让我自己心死如灰。
　　我懒懒地提起手边的画夹袋，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收拾，剩下的那一身破衣服就留给羊头老怪当抹布吧。我四下里望了望，真的想到要走的时候，心里又充满了留恋。羊头老怪也不知道在哪里，酒吧里洒着淡淡的清晨阳光，灰尘在光柱中漫无目的地飞舞着。
　　那些阳光里的灰尘就像是我，没有别人的亮度，就不会有人看到我。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打开画夹袋打算找纸和笔给羊头老怪留张告别的字条，这两年受了他不少照顾，就算现在要走，也不能不告而别。我想起画夹里应该还有平时用来打草稿的方格纸，就干脆把画夹袋平放到吧台上，将画夹整个抽了出来。正随手翻开上头的几张海报，突然映入眼帘的一张黑白画稿让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是一张还没有上色的海报，整个画面的背景是一只巨大的盘角，正中有一双纤秀的手，手上捧着的就是我想象中的诸神之盒吧，在黑色的阴影衬托下，神盒散发着奕奕的白色光芒，像是一曲由永恒的光明与千年的黑暗交织而成的无声交响，打开的盒盖下飞出一个纤小的身影，背后展开四片透明的翅膀。
　　我记得这张画稿，这是我一直想替“羊角”画的那张海报。本打算画完后送给图克，可用墨笔勾好了线稿后就一直都收在画夹里，放着放着就连自己都忘记了——等一等，“半岛铁盒”不也是一只诸神之盒吗？
　　我的心里一阵激动，把墨稿拿起来又看了几眼，笑了起来，幸好不是已经完成的海报，除了那些意象的表达以外还没有题写任何文字。
　　不如就拿这张稿子权充平面吧，至于电视的策划案嘛，不像平面的创意这样需要用实实在在的图形和线条来表达，如果把握得好，完全可以临场发挥！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我撒开了腿，在城市拥挤的街道上狂奔着，画夹袋就像是一扇甩在身后的翅膀，随着我的身体上下飞舞。街上的人发出阵阵惊呼，我完全顾不上路人的眼光，满心只在祈祷从此刻起到十点为止的这段时间能够流动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跑到距离艺术馆仅剩一个街区的地方，我突然发现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对。拥挤的人群在我身边怪异地留出了一片直径半米的空地，几个穿着西装短裙的女孩还神情夸张地用小手绢捂着鼻子从我身边快步小跑逃离。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身旁投来厌恶眼光的人群，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出门时还好好穿在身上的灰色条纹礼服不知何时已经打回原形，皱巴巴的连身工装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胸前，黑黑红红的污渍斑斑驳驳。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混着酒味与其它怪味的难闻气息，半年没有洗澡的食魔兽大概气味都要比我现在好闻一点。
　　该死的魔法早不失效晚不失效，偏偏在我就要赶到艺术馆门口的时候失效了。魔法可不是我的强项，变化术只会那么一点点，也就是把圆形的东西变成椭圆形的水准。我站在街道中央，望着几十米以外艺术馆的大门，心里难过得几乎要吐血。堂堂一个高雅的文化机构怎么搞得这样戒备森严，刷卡机旁站着好几个膀大腰圆的警卫，另一边的正门口也有警卫在荷枪实弹地值勤，以我现在这身打扮，想不被扔出来都难。
　　我心有不甘地茫然四顾着，一个路人的身影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因为常年从事体力劳动而身体粗壮，让他在这滚滚黑色人群中脱颖而出跳入我眼中的是他身上那套宽大的工装。
　　那家伙手里提着个工具箱，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干净不到哪里去，走路的姿态倒是蛮施施然的，好像还在哼着什么流行歌曲。他神色悠然地走进大楼侧面的一条小巷，踏上一道铸铁楼梯，消失在一扇小门的后面。我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也赶紧悄悄地钻进了这条巷子。
　　刚才那人大概是艺术馆里做木工、管道之类的工人吧，穿的工装跟我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倒也差不太多，比圆形和椭圆形的差别还要小些，所有特征性的细节都已经牢牢地记在了我的脑中。我开始努力回忆跟变化术有关的那些咒语，一面低声诵唱起来。随着几句半生不熟的咒语出口，我的指尖爆起几点火花，也许是哪儿念错了，火花里还莫名其妙地散出一阵刺鼻的烟雾，还没看到结果倒先把我自己给呛坏了。
　　浓烟散尽以后，我低头看了看，连身工装裤还是连身工装裤，不过那些莫名其妙的污渍油墨倒是都不见了，唯一能够让我欣慰的是，放在地上的画夹袋虽然不是魔法的目标，却阴差阳错地被变成了一个方盒子，不注意看的话，跟工具箱倒还有几分相似。
　　我把画夹袋变的工具箱提在手里，从刚才那人穿过的小门走进了艺术馆大楼。有个警卫坐在过道里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泛大陆小姐比赛的电视转播，眼都没有向我这边抬上一抬，我却很没出息地出了一手的汗。
　　我正在东张西望地找路，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喂！你过来一下。”我惊得打了个寒战，正要拔腿就跑，后面伸来的一只手却已经一把拉住了我的衣服。“你是管子工吧，南楼展厅的排气系统好像出了点儿问题，马上就要召开一个重要会议了，快跟我去看一看。”
　　管子工？我的改装有这么成功吗？
　　我哭笑不得地回头对那人说：“对不起，我是新来的……”
　　才刚开口，那人就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新来的也是管子工啊，没时间了，那个展厅里十点就要开很重要的会议，是关于上古珍宝展的，那可是本馆今年最重要的展览，你知道吗？”
　　听着他越拔越高的声量，我只好苦着脸点了点头。